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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營家說,豈非跟做夢一般?果真如此的話,我倒想長睡不醒了。
不過,我的“假如”可能與前麵兩位不同,甚至會截然相反,卻又該從哪裏說起呢?誠如咱們講述所羅列的這樣,一個完整的人生所涉及的因素實在太多。我的“假如”顯然不可能囊括所有的因素,卻又力圖完整些,所以便難了。
其實,無論如何複雜的東西都有一個或幾個關鍵的因素牽一發而動全身,隻要把握住了幾個關鍵,就會顯得脈絡清晰起來,凡脈絡清晰的東西即使複雜卻不能稱之為“難”。
對於人來說,關鍵的大概有背景、女人、事業、生活或者幹脆把生活稱之為欲望等幾個,若是提及了其中的一個或幾個,眾多的因素必會緊密地糾纏到一起又亂將起來。
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講的,盡力吧,從關鍵的背景說起,力爭全麵完整,至少也要把自己的夢說明白。或許可能囉嗦,耐住性子,別介意,把時間浪費到一個試圖把自己完全展現到你麵前的人身上並不冤枉。注意啦,現在開始了,想到哪說哪。
假如真的可以重來的話,我寧願選擇一無所有。
真的,別不信,也不要認為是創業的書看得多了而讓我產生了幻想。——書裏的東西,譬如嬉笑怒罵往往因為適度的誇張與濃縮而更加引人入勝,卻又讓我覺得少了些現實的親近。在我看來,現實才是最令人親近的,或溫情脈脈或殘酷無情,卻是最客觀公正任何人都必須正視而無法逃避的東西。
強健體魄的一無所有應該也算得上一種資源,因為人除了維持生計外,畢竟還有精神。古語說,適者生存。又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便是人不可或缺的因經曆而存在的意誌力。
這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我瑟瑟卷縮於一已經有些年份的茅屋。
這茅屋要麼是父母遺傳的,要麼是大隊安排的。那個年月,雖然都是窮,卻也平均,大隊不可能任由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居無定所,盡管略顯簡陋了些。
裏麵肯定象除了少數大隊幹部之外絕大多數家庭一樣沒有取暖設備,說來也怪,同樣的甚至明顯多於現在的耕地數量的耕地,那年月竟連生火做飯的草也少得可憐。
除了科技的因素,關鍵的還是人,大家都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卻又把無論耕種還是收獲時的應付差事當成能事,偶爾地出現過的認真負責的幾位除了年終被評為先進生產者之外,並不會因為先進而比別人多收獲多少東西,而且會因此遭到大家“癡傻”之類的譏笑。
或許因為這些自作聰明或者譏笑的娛樂,窮是窮了些,彼此之間雖也相互提防著,心理還算平衡些——畢竟割鼻子平人,相互之間也少了些埋怨。平均,或者說同病相憐,無論到什麼時候,都最容易融洽關係。
其時,我或許小學剛畢業,但由於早長已經成了一名勞力。正是貪吃的時候,數量有限的糧食定是不足以滿足我的胃腸,雖然牢記著“兩頭稀中間幹”的教導,卻仍是餓。因為餓,原就單薄的棉被愈顯單薄。
我寧願以意誌力與之對抗,或許太過安逸久了些,想起來一生中有過這樣的相抗也不枉了此生,或者我也會象其他人一樣怨言還是有的,但必須深埋於心裏,我可不想做那些反動透頂的人,我原就是一個平凡得沒有任何特色的人,或許隻是跟其他人渴望著來年的豐衣足食。
那年月,少不了這樣的渴望,或許這渴望恰恰是人唯一的動力。
這個時候,往往容易讓人的想象變得蒼白,但人卻少不了想象,為了抗餓,我的眼前經常會出現流著油兒的肥豬肉,能夠飽餐一頓,已經是此生最大的願望,絕不會象現在這樣挑肥揀瘦。
人的胃腸象人一樣,具有極強的耐力與適應性,雖然我不同意那種人在為胃腸活著的觀點,但彼時彼境我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也是辦法,當時竟然少了許多現在這樣的胃腸病,或許因為長期的空虛,其根本來不及生病。
彼時彼境肯定最需要精打細算,事實上,精打細算的人家生活似乎就富足些,而我又怎麼能夠學會精打細算呢?所以,隻能多一些幻想,我寧願多一些幻想,因為這樣我似乎反而更充實些。
即便這樣,我也決不會象農村小老頭前麵講述中所提及的那樣或偷或摸地去揩集體的油兒,我有我自己的做人原則。
不是不想,隻是想想而已,決不去做,因為不敢,我不能讓自己具有現在的膽量,或許環境使然,即使想有也不具備現在的環境,或者說膽量與環境相適應,否則便成了異端而不是我了。
不僅如此,我必須命令自己去助人。
弱人也是可以助人的,雖然“助”小了些,或者隻幫人家做一些力氣活兒,力氣總還是有的,不僅需要力氣,也需要學一點兒譬如壘炕壘鍋台之類的精巧活兒,不要小瞧了這些小活兒,弱人也有挑剔不湊合的特點,美其名曰:手藝。
沒有手藝是不成的,果真學好了,必可以成為村裏最有用最受歡迎的人,經常地能夠受到村裏人的邀請;或者別人因事兒口糧更加窄巴時,送一點兒口糧給別人。至於自己,則隻有學著精打細算了。
精打細算,其實不難,勿需學,隻要盤算著如何地把口糧維持到來年收獲時不斷糧,村裏人就可以稱之為會“過日子”。
其實也難,原因是口糧的數量實在太少了,單純少吃是不行的,還必須要不斷地攙雜野菜之類,因為胃腸雖賤了些,卻終究必須把其填充起來,隻有把其填充起來,才能夠把渴望延伸,而正因為渴望,生活才會更有滋味,雖然我精打細算的檔次難免會顯得低了些。
且不過多地賣弄自己的品質,隻說村裏人是最講究實惠的,隻要有付出,必要給以回報。
由於物質的匱乏,回報是非物質的,譬如人前人後誇幾句之類,至多也是勉強地請一頓,多了能夠省幾頓飯,胃腸是個賤東西,越是沒吃的仿佛貪欲越盛。
但我知道大家艱難定要少吃的,大家嘴裏便要說“這人增貴”,其實心裏是樂意的,因為人家的胃腸也通過眼正射著貪欲,更何況還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和正滴著饞涎的老人。
非是我虛偽,雖然如此實際上就是虛偽的表現,虛偽有時候也可以成為一種品質;也不是大家悋懎,就是這樣的環境和條件。
我的做法顯然無助於化解自身的危機,甚至會經常地把危機引向深淵,但我卻贏得了人,或許這隻是我的感覺,對於人來說,尤其是弱人,感覺無疑是至關重要的。
——人有的時候,隻要尚存著感覺,便已經是件了不起的事兒,至少也說明了生命的延續。
感覺,終究還隻是一種感覺,無論怎樣地因為優越而富有成就感,都無法改變現實——我依然是高家的那個窮小子,而且由於性格而非體魄的懦弱。
——體魄與性格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關係,強健的體魄便不一定有剛強的性格,性格似乎更多地來源於物質基礎,因為物質基礎足以讓人因為自信的期待而充滿優越感。
懦弱性格的形成,除了物質因素之外,還有環境使然的存在,也不能否認自我要求的原因,盡管這種自我要求緊緊地依賴著物質因素和環境——經常地會有遭人欺淩的事兒發生。
不過,在我們那個良心味十足的村裏,欺淩不可能來自於多數人,卻畢竟還是存在的,就因為支書的那個五小子的存在。
支書命中無女,盼望著,卻接連生了五個小子,因為圖吉利,呼之為“五虎”。
前四虎分別做著民辦教師、電工、電影放映員和生產隊會計的肥差,卻是性情溫順,頗受村裏人敬重,獨這“五虎”竟是肥差也不肯幹,終日裏遊手好閑,最是討人嫌,連支書也這樣說。
據說,支書曾管教過他,竟被他推翻在地。支書,那是多麼有麵子的人,發誓說,隻要誰肯幫我修理他,我寧肯請他吃飯。
支書請吃飯,可是天大的麵子。不知是否是支書的話起了作用,村裏最健壯的那位決定修理他,“五虎”豈是那種好修理的人?一身的蠻力。最終雖敗在了最健壯者的手下,而最健壯者也飽受了頭破血流的痛楚。
痛楚又算什麼,隻要達到了目標。然而,事與願違,不僅飯沒吃上,反而又招致一頓痛打,原因是其他四虎不幹了,怪也怪最健壯者下手太狠,居然讓這小子在家裏躺了月餘,村裏倒是清淨了,可兄弟吃了如此冤枉虧,其他四虎豈肯罷休?俗話說,好漢難敵眾拳,好虎難架群狼。
最健壯者當然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因為事件發生後,雖然大家議論絕非支書之意,但支書失蹤數日又能說明什麼呢?自此,五虎表現愈發不堪。
我們的主旨當然不是去說後來支書終因這五小子栽了跟頭,單說這五小子不知為啥瞄向了我,被五小子瞄上絕不是好事。不要說他起了性免不了要找你的麻煩,單說他終日裏跟著我就足以令我頭痛不已。
我不屑與之為伍,他卻要不停地跟著我吹噓我,說我的手藝無師自通竟是天才,非要拜我為師,我自是不肯。
他起了性,便罵我不識抬舉。
不識抬舉,你又何苦跟著我?我反駁道。
他原就是個村裏人斥之為沒常性的家夥,竟敢向我下手——向我下手,是犯眾怒的事兒,他便敢犯眾怒,因為眾怒也是敢怒不敢言,我跟他們一樣,但心裏卻在千遍萬遍地罵:豈不是兒子在打老子?
那一刻,我的思想最為活躍,竟然有如此豐富的詞彙:若是人被狗咬了,難道非要去咬狗嗎?我這樣勸著自己,心中忿忿不平,卻是不敢稍有動作,好漢尚且不吃眼前虧,我又何苦去跟狗計較呢?而且似乎我越懦弱他越強梁,他犯的眾怒越大。
意識到了這一點兒,竟是暗暗自得。
關於這一段“假如”,是我突然湧上來的,隻覺似乎隻有這樣才更合乎邏輯。
無疑地,他自此會經常地欺淩我,而我卻必須要忍。
想想,這樣的感覺竟是不錯,而且我絕不會秋後算賬,冤冤相報何時了,我豈能由高級的人墮落為狗呢?示弱,有時候算不得下賤,豈不正利用了大家的同情心?要不然,他怎麼致於敗落的如此之快?豈不正是柔能克剛的道理嗎?
話雖如是說,這樣的道理卻並不容易被普遍地理解,現實中,似乎矯矯者更有號召力,雖然矯矯者易折,尤其對於象我這種已到了必需要女人的年齡的男人,跟為了爭偶而決鬥的獸沒有什麼兩樣,我的眼前經常出現電視上《動物世界》那清晰的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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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以為醜,男人需要女人並不醜,因為這是符合自然法則的事兒,符合自然法則的事兒都不醜,雖然我跟村裏其他人一樣都羞於出口。
這時光真是快,似是轉眼間,我就到了對女人充滿幻想的年齡。
凡幻想的必然都是美好的,首先的肯定是那時難得一見的電影裏麵的明星,我在無邊地幻想著,似乎能夠扒光她們,但由於閱曆的限製,對於她們衣服裏麵的世界的想象卻是空白的,雖然這毫不影響我生理上的變化。
首先的幻想因為濃重的罪惡感最不持久,隨著年齡的增大,漸漸地就會多了些現實的成分。
我開始關注身邊的女人,少女自是首選,因為能夠成就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