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乘風去(2 / 3)

讓大家隻差半步成詩

葉知春的眼前浮現過這些年的種種,她自幼家境優渥,被父母寄予厚望,一生都在追逐大提琴。

追她的人很多,她卻不曾談過一次完整的戀愛,如今回想起來,能勉強稱作感情經曆的,也不過是一場高中時分的懵懂心動。

那個年紀的男孩子,籃球打得好,麵孔生得漂亮,會在夏日午後偷偷放一杯奶茶在她的抽屜裏,晚自習前心照不宣地遞來一隻奶油蛋糕。

那樣美好的青春,叫人如何不心動,可它無關愛情。

那現在呢?

現在的心動又是怎麼回事?

葉知春情緒低落,開始為剛才的莽撞後悔。明明之前從未想過要與他發生什麼,別說親吻了,她連兩人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都沒去琢磨過。

他找她,她開心。

他彈琴,她靜靜聽。

他推著她四處遊蕩,花蝴蝶一樣和醫院的護工、食堂的阿姨乃至小賣部的老板打招呼,每個科室似乎都有他的熟人。她聽他講著那些人的故事,會覺得死氣沉沉的醫院也變得有人情味。

僅此而已。

本就該隻有這些。

是那場電影,是王娜的碎碎叨叨,是今晚夜色正好,才會迷了心竅。

那首歌還在唱:

並未在一起亦從無離棄

不用淪為半路,別尋是惹非

隨時能歡喜亦隨時嫌棄

這樣遺憾或者更完美

“我不喜歡袁山河。”

“我一點也不喜歡袁山河。”

“誰會喜歡老年人?”

這是最近葉知春練得最勤的幾句話,當然了,還是夜深人靜偷偷練習的,白天有人的時候,她就隻會練習一些日常表達。

葉知春的父母高興壞了,這叫什麼,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反正,他們的女兒總算從沉舟變成了千帆,病樹逢春了。

葉知春不再抗拒康複訓練,從下地行走到語言能力的訓練,她一樣也沒落下。

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呢?

約莫,是從那一夜從袁山河的家中歸來,她徹夜未眠,在病房練習了一整夜,次日於袁山河拎著吉他出現在門口時,流利地說出那句“別再來了”開始。

是丟臉的,難堪的,想不明白的,被釘在恥辱柱上的經曆。

葉知春從來沒經曆過這樣的挫折,也不想再回憶起那一幕。

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

要不是遇見這場車禍,要不是忽然變成病床上的廢人,她大概根本不會接觸到袁山河這一類人。

他貧窮,落魄,生著病,一無所有。

對啊,他還生著病,葉知春忽然發現,自己從來都不知道他得的什麼病。

她問過幾次,他總說:“不是什麼大病,死不了。”

葉知春家教良好,懂得不去尋根究底,願意說的遲早會說,不願說的撬開嘴也不會說。

她就最煩別人來刨根究底,要不這一年來怎麼會對護士站的人發那麼多次火?

說起來,自從認識袁山河,她發火的頻率似乎越來越低。

葉知春喃喃念著又一遍的“我不喜歡袁山河,一點也不喜歡”,翻了個身,從枕頭下拿出那朵早已幹枯的迎春花。

癟了,幹了,一點水分都沒剩下。

前幾次護工打掃衛生時,隨手把花扔了,她難得發了脾氣,嚇得大嬸一路衝到整層樓的垃圾桶裏,一通翻找,屁滾尿流把花送了回來。

葉知春把它打理得幹幹淨淨,重新放回了枕頭下麵,誰也不讓動。

誰也不許動。

而袁山河呢?嗬,他可真是朵奇葩,都叫他別來了,偏來!

他還得寸進尺了,別人都不敢對她說的話,就他敢說。

康複師指導她朗誦詩歌:“他日再相逢,清風動天地。”

袁山河坐在一旁啃蘋果,咯嘣咯嘣的,“你不如教教她,公主發脾氣,罵聲動天地。”

“……”

康複師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葉知春果然真實演繹了什麼叫做“罵聲動天地”……

“滾!”

“你滾!”

“滾出去!”

“再也,別來!”

可是拿著蘋果優哉遊哉踱步而出的袁山河,第二天又來了,這次拿了幾隻梨子。

康複師正在教她一首英文詩歌,葉知春磕磕巴巴念到一半,抬起頭來,看見袁山河推開門,踏著一地傾瀉而入的陽光朝她走來。

他狗嘴裏沒吐出什麼象牙,扔了隻大鴨梨給她,“今天我們結巴小姐又在學什麼?”

學濟慈。

“世上的鮮花會相繼盛開,美麗而不朽的事物會接踵而來。”

像是一個隱喻,當她張口念出那句“美麗和不朽的事物”時,他就來了。

這一刻,由不得葉知春不信,他們的相遇是一個神跡。

你說世界上為什麼會有袁山河這樣的人?趕不走,罵不氣,任你如何擠兌,他都安然自若跑來你生命裏瞎攪合。

他隻字不提那一晚的事,隻推著她到處晃蕩。

他們甚至又去了他的秘密基地,看了好幾部電影。

後來他好像嫌這路途太漫長,一邊念叨著“公主殿下,你是不是長胖了啊,這輪椅怎麼越來越沉了”,一邊從家裏興衝衝搬了台DVD機來她的病房,隔三差五拿幾張碟片,兩人把這VIP病房玩出了新花樣。

他們看《肖申克的救贖》,在男人重獲自由的那一刻,彼此歡呼。

他們看《給朱麗葉的信》,在輕快浪漫的愛情故事裏一邊吐槽一邊笑,這世上誰不愛童話呢。

他們看《喜劇之王》,看《大話西遊》,看周星馳的一部又一部老電影。

成年後,葉知春不再為這些無厘頭的幽默動容,但笑是這樣有感染力的一件事情,當有人在旁開懷大笑時,不知不覺間,她才發現自己的嘴角也高高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