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馥曉得,李鴻章何以“這可是大大的熱鬧了”。∈♀,
泰西諸國公使,請求覲見大清皇帝,本身並不是什麼問題,之所以一直不能成事,關節在於禮儀。
這個行禮如何儀,從乾隆朝的英使馬嘎爾尼開始,一直扯到鹹豐八年的《中英津條約》,總算扯出個名堂來了。
周馥道:“有一幫子人——數目還不少,對洋人不行跪叩禮,總是心不甘、情不願。美利堅也罷了,那是‘血盟’;英、法、俄、荷四家,算怎麼回事?主人不願見麵,你打上門來,強求主人延見,那不是‘惡客’嗎?”
頓了一頓,周馥微微苦笑,道:“可是,有《津條約》在那裏擺著,美國人又開了個頭,英、法、俄、荷四家,理直氣壯,這一次,想蒙混過去,恐怕不大容易。”
李鴻章道:“玉山,你等我一等。”
言罷,站起身來,掀開袍子,從腰間取下一串鑰匙,打開了一個大大的櫃子,尋了一會兒,找出一份檔案來。
“這是《中英津條約》的抄件。”
李鴻章回到座位,打開檔案,一眼掃去,便找到了要找的:“是第三款——嗯,‘英國自主之邦與中國平等,大英欽差作為代國秉權大員,覲大清皇上時,遇有礙於國體之禮,是不可行。’這是,英使覲見咱們的皇上,不按中國的禮儀,不行跪叩禮。”
完,將檔案遞給周馥:“玉山。你也看看。”
周馥接了過來。注目片刻。道:“爵相,這後麵還有一句,‘惟大英君主每有派員前往泰西各與國拜國主之禮,亦拜大清皇上,以昭劃一肅敬。’這是,英使拿覲見他們本國和泰西各國君主的禮儀,來覲見咱們的皇上——就是行單膝跪禮了。”
李鴻章沉吟了一下,道:“這一句隻‘泰西各與國’。沒提到英吉利本國。”
周馥微微一怔,定睛看時,果然如此。
“這,難道是……”
李鴻章點了點頭,道:“恐怕就是這麼回事——英使覲見他本國的女王,自然行單膝跪禮;覲見‘泰西各與國’,未必都行這個禮儀,有的‘與國’,不定鞠個躬就完事了。”
周馥“嘿”了一聲,道:“就是。英國人暗地裏打的主意,是拿鞠躬禮來對咱們的皇上了!”
他想了想。再開口,聲音裏已帶出了不忿:“《中英津條約》是桂燕山簽的,這個差使辦得……”
桂燕山,即桂良,恭王的嶽丈,原軍機大臣,年耆榮休,關卓凡進軍機,就是接他的位子。
李鴻章歎了口氣,道:“平心而論,也實在怪不得桂燕山——《中英津條約》本就是一條緩兵之計,簽的時候,朝廷就沒有打算認真履約。不然,兩年後,鹹豐十年,怎麼會再次跟英法大打出手?”
周馥道:“鹹豐八年簽《中英津條約》的時候,咱們吃的虧,其實還不算大;但鹹豐十年,輸的可就慘了!以致文宗出狩,最終熱河升遐!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李鴻章從鼻孔中透出氣來:“這個世上,哪有後悔藥可吃?”
頓了一頓,問道:“這個事兒,我是,英、法、俄、荷四國公使請求覲見的事兒,‘上頭’——軒王那裏,是個什麼意思?”
“‘上頭’的意思不清楚——大約也得看軒王的意思吧?至於軒王,隻過一句,‘稍安勿躁,必有切實答複。’”
李鴻章微微一笑,道:“句不大恭敬的話,這個麻煩,是軒王自個兒惹出來的——他如果沒把美國人放進來,英、法、俄、荷,也不會如此來勁兒。好吧,讓咱們瞅瞅,咱們這位新晉王爺,到底如何收這個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