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菱方轉了神情,半是慚愧道:“姐姐說的對,倒是我隻圖一時之快了。”
待三日後杜尚宮帶著人來請安,身邊跟著的卻是一個二十出頭,看上去十分穩重妥帖的宮女名為秀紋的了。
青菱多問了一句,杜尚宮也不見怒色,柔聲道:“前兒宗親裏有位王太妃庶孫及冠,把阿鶯要了去做教引姑姑。能侍奉親王之子,也是她的福氣了。”
青菱碧芷唬了一跳,林雲熙心頭也略微不快,她隻是想調開阿鶯,卻也沒有叫人把她送出去為妾為婢。但木已成舟,也不好再說什麼,麵上還是笑道:“這一去隻怕她難再回宮了。我與她也有一麵之緣,既是出門的意思,你替我賀一賀她。”
叫青菱封了一份銀子,幾件釵環首飾並兩匹緞子讓杜尚宮帶去。
杜尚宮福身謝道:“難為娘娘念著她。奴婢代阿鶯謝娘娘賞賜。”撩開了不提。
杜尚宮是來說諸秀女分封寢殿的事,一向都是尚宮局先擬了折子定下各人住處,再一層層向上回稟給皇後、聖人,若聖人或皇後有另外吩咐,自然要改過來,最後確認帝後首肯無誤,才會開始打掃宮室、分配人手。
杜尚宮道:“宮中嬪妃不多,倒有許多宮室空下來,住著人的也沒住滿。和立政殿最近的三宮六殿,除了皇後娘娘的重華宮,隻有娘娘住了昭陽殿,神仙殿、延年殿又隻用作設宴歡慶,其餘的都空著。皇後娘娘一早吩咐了程家娘子身份貴重,特意要尚宮局先把合歡殿整理出來給她,其餘嬪妃隻說循例安排就是。”
林雲熙聽了微微笑道:“可不是,程娘子得太皇太後看重,你們是得好好辦差。”又見杜尚宮笑得溫柔和婉,帶著十分的恭敬,似有未盡之意,心下明了,便道:“皇後娘娘叫你們循例安排,你們按著往年的例子就是。”
杜尚宮忙笑道:“是。楊、崔兩位娘子氏族出身,尚宮局便將她們分在常寧殿和披香殿,再有秦、杜、劉、於四位娘子,秦娘子住安處殿,劉娘子杜娘子和於娘子住含章殿。”
林雲熙略有些疑惑,道:“我記得披香殿原先是靜貴儀住著?怎麼又分給崔娘子了?”
杜尚宮笑道:“披香殿正殿一直空著,原先東配殿住著蕭充容,靜貴儀住西配殿。後來蕭充容沒了,靜貴儀一向侍奉皇後娘娘勤勉,自行宮回來又才小產,皇後娘娘說披香殿陰氣重,不利於貴儀休養,得做了法事才能住人,便叫靜貴儀先搬去了永寧殿。後來披香殿雖重新修整,但也沒再搬回去。”
林雲熙搖頭笑道:“我不常和宮中嬪妃來往,從前聽過一耳朵,竟也忘了這回事。”
杜尚宮道:“皇後娘娘素來體貼待下,永寧殿離重華宮近,左右連一盞茶的時辰都不用,自然更方便照看一二。”
林雲熙挑一挑眉,放在眼皮子底下,可不是更容易掌控。複又想起一事,狀似無意問道:“當初給靜貴儀調理身子的是哪位太醫?皇後娘娘看重的人,怎麼也該是名目上的禦醫問診才是。”
杜尚宮笑道:“皇後娘娘素日倒常召孫院判診脈。至於給靜貴儀看診的,應是徐太醫,他也擅婦嬰之科,如今與李太醫正領著差事給皇長子調理身子呢。”
林雲熙“哦”了一聲,隻笑道:“孫院判確實好醫術,可惜等閑請不動他。給我請脈的薑太醫也不算差,隻是開了調養的方子吃著卻不大見效。”
杜尚宮忙恭維道:“娘娘鳳體康健,又年輕,必能再添一位皇嗣。”
林雲熙瞥了她一眼,心知她誤會,隻含笑不說破。
晚上慶豐帝留宿,便拿此事當玩笑說與他聽,“這下可好,我不過一句閑話,杜尚宮回頭不會跑遍太醫院請人開方子吧?您還說得有個伶俐的人服侍才好,可聰明人想的多,隻怕我這臉丟得滿宮都是了。”
慶豐帝“哈哈”大笑,捏捏她的鼻尖,耳鬢廝磨,親昵道:“京中命婦為了討一張生子秘方,哪個不是求神拜仙的?有人給你跑腿,你還不樂意。”
林雲熙漲紅了臉,一麵躲他,一麵笑道:“壽安還小呢,我哪有心思再養一個?”
慶豐帝心頭微微一熱,親親她的眉梢、鬢角,含混道:“總有乳母看顧,你得在給壽安添些弟妹才好……”
慶豐帝一連三日宿在昭陽殿,才又傳召其他嬪妃,頭一個便是胡青青。各宮嬪妃見了又酸又妒,昭儀也就罷了,論家世、寵愛、子嗣無人能及,胡青青又憑什麼?家世卑微,罪臣之女,亦無絕色的容貌,可堪一稱的不過是“恭謹和順”而已,宮中哪個女子又做不到溫柔順從了?私下裏不免罵她媚上、奴顏婢膝。
胡青青倒十分乖覺,對一應流言隻作不知,也無絲毫抱怨、狀告之語,慶豐帝對此放佛甚是嘉許,先是將為首幾個不安分的貴人順儀申斥了一頓,轉頭又提了胡青青的位份——以其品性純潔之故,晉為從四品貴儀。
這樣突如其來的晉封,在六宮妃嬪之中越發彰顯其深受恩寵,也愈遭人嫉恨。隻是胡青青於宮中現有的二十餘嬪妃中,位份已不算低了,又有慶豐帝維護在前,故而一時無人敢輕易冒犯。
新人即要入宮,隱隱有不少風聲傳到林雲熙耳中,殿中省、尚宮局收拾宮苑時自按著位份規製,便能從中窺探一二。慶豐帝頒發分封的旨意前還特意與她來商量,道:“太皇太後看重程氏,在朕麵前念了好幾回。朕不欲與她高位,先令其為夫人。隻她初封比你勝上一籌,卻是委屈你了。”
林雲熙便笑道:“聖人若有難處,我倒是很願意分憂。至於旁的,妾身並不十分在意名位。”
慶豐帝仍舊心有愧疚,私下裏撥了不少好東西給她,又強硬表態:“待壽安滿三歲,朕即刻封你為妃!”
林雲熙才要開口推辭,慶豐帝已搶先道:“程氏侍奉太皇太後頗為孝順,朕想著還是另擇了封號與她,你來給朕參詳參詳。”
這是不容她推脫的意思了。
林雲熙哭笑不得,卻也知道不能再推,便順著慶豐帝的話道:“既是以孝著名,誠、惠、愨等字皆可,請殿中省卜算出合適的就是。”
慶豐帝不置可否,最後卻擬定了“文貞”二字。
文貞?
林雲熙唇邊劃過幾分幸災樂禍,這個“貞”字是慶豐帝特意選來給太皇太後、給程家看的吧?秀女失貞於前,入侍於後,還得了這樣諷刺的封號,等於是將程家的臉麵都剝下來踩了。偏偏隻能忍氣吞聲,程沅若是心氣清高一些,隻怕恨不得立時出家求去。
可惜程家眼下到了年紀的小娘子隻有程沅一個,哪怕被慶豐帝厭棄,太皇太後也不得不扶持她,以求早日誕下皇子。程家已有青黃不接、被聖人冷落之象,一旦太皇太後仙逝,焉知慶豐帝還會不會念著祖孫情誼繼續施恩於程氏?
太皇太後越是壓著慶豐帝,慶豐帝心裏那本就快要消磨殆盡的情分隻怕越是淺薄,甚至還會遷怒於程家、程沅,即便順著太皇太後的意思再度寵幸程沅,任其誕育皇嗣,難道就沒辦法動程家了麼?隻需尋個由頭恩封程氏,賞個空頭爵位而不授實職,不用兩三代人,程氏無人出仕,隻怕要淪為三流小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