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好聽一點兒,李新荷這孩子博覽群書。說的直白一點兒,她看書很雜。從《詩經》到《地方誌》,從《山海經》到《資治通鑒》,甚至於《兵器圖譜》,都被她看了個遍。尤其是《北山酒經》、《齊民要術》這一類的前朝酒經,最能吸引她的好奇心。因此這孩子從小就給人一種博學多才的假象,不論大人們談論什麼樣的話題,她都能夠像模像樣地答上話。不過,做為她的嫡親哥哥,李明皓卻清清楚楚地知道,對於看過的書籍,她永遠隻記得住自己感興趣的那一部分。比如現在,他敢拿任何東西去和旁人打個賭:他這個時而聰明絕頂、時而糊裏糊塗的幺妹絕對想不起“桃花曲”的典故她是從那本酒經裏看來的了。
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東西,李明禧那樣生性多疑的人又怎麼會相信?尤其還是在這樣敏感的時期?
李明皓不由得大感頭痛,“要不……我先找章先生和胡先生談談?”
“那……萬一二哥隻相信那張酒方呢?”
李明皓麵無表情地說:“那就沒辦法了。”
李新荷對這個回答倍感沮喪。可偏偏又什麼也不能做。若因為做酒的事兒她再跟李明禧起了爭執的話,豈不是坐實了李老爺那一句“搗亂”的指責?說不定到頭來真成了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唉,”李新荷歎了口氣,“真想回師父那裏去。一年到頭看不見幾個人,多清淨。”
“那怎麼行,”李明皓對這個說法不以為然,“你一個女孩子家總是要出嫁的,難道還在山裏住一輩子?”
“住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啊。”李新荷的小臉耷拉下來,垂頭喪氣地說:“我本來也不想嫁人。”
李明皓停住腳步,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別想那麼多,等我把唐家酒坊盤過來給你當嫁妝。到時候即便你嫁了人還是可以做酒的啊。”
李明皓也不知是從哪裏聽來的消息,說唐家酒坊有出手的意向,從年前就開始暗地裏張羅這件事了。李新荷倒是一直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這唐家酒坊雖說規模不大,但也是淮陽城的一家老字號,怎麼可能說出手就出手呢?
“這消息是真的麼?”猶豫再三,李新荷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她隱約聽人說起過唐家酒坊的掌櫃姓唐,祖上據說是嶺南一帶的蠻民,釀得一手好果酒。
“唐掌櫃本來是不想讓出自己的酒坊的,”李明皓大概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轉過頭衝著她笑了笑,“不過他的夫人身體不好,一心想回嶺南老家去。我估摸著問題不大。何況我出的價錢也不低。”
見她皺著眉頭出神的樣子,李明皓又說:“能嫁個好人家固然重要,但咱們是買賣人家,知道錢財的重要,你又是這樣的性子……日後手裏總得留些能傍身的東西才好。”
“哥……”李新荷靠在他的胳膊上,軟綿綿地叫了一聲。
“放心,”李明皓揉了揉她的腦袋,“爹那邊我去說,畢竟你還小,我還想把你留在身邊多陪我幾年呢。”
李新荷雖然不知道他會有什麼辦法來解決讓她出嫁的大麻煩,不過看著他信心十足的笑臉,她心裏還是莫名其妙地輕快了起來。在她的印象中,這位比她大了整整六歲的長兄好像沒有什麼事兒是做不成的。她還記得自己剛開始學習女紅的時候笨手笨腳的,總是被繡花針紮的直哭,他還偷偷地幫她繡過手帕呢。
李新荷忍不住笑出了聲,“哥,你現在還會不會繡花了?”
“你還好意思跟我提繡花這兩個字?”李明皓彎起指頭在她額頭重重彈了個爆栗,“我被爹娘罰著跪祠堂的時候,你都不知道給我送點兒吃的來……”
李新荷搶過他手裏的竹籃子,笑嘻嘻地躲開了。
李明皓一直目送她進了自己的西園,才略有些遺憾地反問自己:小的時候真不該事事都幫著她吧?不會管家、不懂廚藝也不會繡花,除了做酒就隻會拉弓射箭,而且脾氣還不太好……大戶人家又怎會甘心娶這樣的媳婦?
然而她和那些精心養在內宅的女孩子是如此不同。她去過很多地方,見識過很多風土人情,她遠比同齡的女孩子胸懷開闊。她的好,是深深埋藏在不甚完美的表象之下的。有哪個幸運的男人能生就一雙慧眼,看得見她真正的美呢?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小妹妹就從香香軟軟的一個小肉團子變成了一位婀娜多姿的妙齡少女,再一眨眼……說不定就要離開李家,跟著一個不知是張三還是李四的男人去過日子了……而她的後半生能否過得舒舒服服,全在於他給她挑選了什麼樣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