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春衫袖。”竹老先生舉著酒杯,說出了自他出現以來最長的一句話。
他身旁的鬆老先生已經將酒杯送到了口邊。李明皓站在一旁看他帶著沉迷的神色微微閉起了雙眼,再也按捺不住,三步兩步走到桌邊給自己盛起一杯來。
淺淺淡淡的綠色,宛如拂過美人皓腕的一片輕紗。
不得不說,如果沒有甜白釉細膩瑩白的質地來烘托那一汪水盈盈的綠色,“春衫袖”的品相無疑會遜色很多。米酒濃鬱的蜜香已經被清酒衝淡,被拉伸為婉轉綿長的餘香,“千日紅”醇厚的味道反而占據了上風。淺抿一口,舌尖最初的感覺是柔和的綿甜,柔滑輕軟。酒液自舌尖漫過之後,口腔中綿甜的味道漸漸變得濃鬱起來,仿佛某種隱秘而又熱烈的心事,火焰般一閃即逝。隻留下嫋嫋餘香,似甜非甜,如夢如幻。
仿佛曲終人散,水晶簾隔開了縈繞在魂夢中的那個曼妙身影。
仿佛鏡花水月,觸手便會成空。
李明皓悵然若失。
圓桌的另一側,鬆老先生緩緩放下酒杯,神色複雜地歎了口氣,“徒弟,你輸了。”
李新荷心頭一跳。她原以為這兩位老先生會像第一局比試結束時那樣,板著臉繼續吊他們的胃口。轉頭去看顧璟霄時,卻見他滿臉都是不加掩飾的驚訝以及明顯的不服氣——他們甚至還沒有嚐過他剛剛盛好的兩杯“元夜”。
竹老先生搖了搖頭,將手中的酒杯遞到了李新荷麵前,“還有?”
李新荷知道他話少,但還是琢磨了一下這兩個字的意思才從他手上接過酒杯替他又斟上一杯。竹老先生接過酒杯,沉思了片刻才衝著她微微點了點頭,“你,不錯。”
連誇獎的話都說的這麼簡潔的人,除了竹老先生她還真沒有遇到過。李新荷不覺莞爾,一轉頭卻迎上兩道不甚友好的視線。顧璟霄正直勾勾地盯著她看,神情無比專注。那是一種審視囚犯似的目光,就好像他頭一次注意到這房間裏還有她這樣一個人。淡淡的疑惑和不動聲色的評估後麵,滿滿的都是不服氣。
李新荷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可以肯定的是,在這場比試之前,顧璟霄壓根也沒把她放在眼裏,否則他也不會特意選了這樣的一種方式來終結他們之間的那場糾紛。從目前來看,這個結局很明顯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
“霄兒,”鬆老先生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徒弟,用一種不容旁人質疑的強硬姿態掃了一眼李新荷的方向,“你也嚐嚐看。”
顧璟霄抿了抿嘴,有些不情願的樣子,不過還是順從地走過去給自己斟起了一杯酒。
另一邊,李明皓已經讓店裏的夥計重新換了淡茶上來。鬆竹二老漱口之後,各自端起了顧璟霄盛好的酒杯,靜靜地品味。
雅室中一時間鴉雀無聲。
李新荷猶豫片刻,也湊到鬆竹二老身旁給自己盛起了一杯酒。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自己來這裏之前就已經存了要摸清楚顧璟霄底細的念頭,這樣一個了解對手的機會自然不可錯過了。
顧璟霄調製的“元夜”在燭光下呈現出明亮的橙紅色,仿佛燭光亮起,穿透了燈籠外麵那一層亮麗的宮紗。連氣味也是熱烈的,仿佛懸掛在街道兩側的燈籠裏發出的燭火微弱燃燒的氣息、煙花爆竹燃放之後尚未散開的硝石氣味、彌漫在夜市上空的食物的香氣……都微妙地融合在了濃鬱的酒香之中。嘴唇剛剛觸碰到酒液,辛辣熱烈的氣息已經順著舌尖爬滿了口腔。就像有隻神秘的手在她的麵前展開了一軸畫卷,將元夜的街頭煙火繚亂的場景一絲不漏地展現在了她的麵前。
最生動的陳述,最直白的刺激。
近乎狂歡般的感覺。
李新荷忽然對鬆老先生的那句話產生了動搖。
圓桌的對麵,顧璟霄也正神色複雜地看著她。今夜之前,他確實沒把李新荷放在眼裏。一個跟自己弟弟打架的半大孩子而已,要是按照以前的辦法,頂多揍她一頓給自己的寶貝弟弟出出惡氣。但是,這個半大孩子是李家的人,這事兒就沒有那麼簡單了。而且他和李明皓之間多少還有點交情——那是他迄今為止最強有力的對手。兩次賽酒會,兩個人平分秋色,彼此的心裏不免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