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中中非常男兒氣概。"我不要玩洋娃娃!我要玩手槍,我長大了要當警察!”
中中最佩服警察,認為那一身製服,佩著槍,簡直威武極了。好,問題總算告一段落。他們走到國父紀念館前,很多人在那廣場上晨跑、做體操,和打太極拳。也有些早起的父母帶著孩子全家在散步。潔-在噴水池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珊珊親切的倚偎著她。在他們身邊,有位年輕的母親推著嬰兒車,車內躺著個胖小子,那母親正低哼著一支催眠曲:“小寶貝快快睡覺,小鳥兒都已歸巢,花園裏和牧場上,蜜蜂兒不再吵鬧……小寶貝快快睡覺……”
潔-有些神思恍惚起來。中中跑開了,和幾個他同齡的孩子玩了起來。一會兒,珊珊也跑開了,和另一個女孩比賽踢毽子,她踢呀踢的,小辮子在腦後一甩一甩的,裙角在晨風中飛揚。潔-看著看著,眼底沒有了珊珊,沒有了中中……
她的思緒飄得好遠,飄進了一個迷離而模糊的世界裏。那世界中也有男孩,也有女孩,也有催眠曲……隻是沒有畫麵,畫麵是空白的。那世界是無色無光無聲的,那世界是帶著某種痛楚對她緊緊壓迫過來,包圍過來的,那世界是個繭,是個掙脫不開的繭,牢牢的拴住了她的靈魂,禁錮了她某種屬於"幸福"的意識……她沉在那世界中,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
然後,她聽到珊珊的一聲驚呼:“潔-阿姨,中中掉到水池裏去了!”
她驚跳起來,慌忙回頭去看,一眼看到中中渾身濕淋淋的,正若無其事的爬在水池的水泥邊緣上,雙手平舉,一腳蹺得老高,金雞獨立的站著,像在表演特技似的。她大驚,問:“中中,你在做什麼?”
“吹幹!"中中簡捷的回答。"我在吹風!把衣服吹幹!”
他的話才說完,特技表演就失靈了,那水池邊緣又滑又高,他的身子一個不平衡,整個人就從上麵倒栽蔥般摔了下去。潔-驚叫著撲過去,已來不及了,隻聽到“咚"的好大一聲響,孩子的額頭直撞到池邊的水泥地上。潔-慌忙把中中一把抱起來,嚇得聲音都發抖了:“中中,你怎樣了?中中,你怎樣了?”
中中一聲也不響,八成摔昏了。潔-手忙腳亂的去檢查孩子的頭,中中左額上,有個小拳頭般大小的腫塊,已經隆了起來。潔-用手揉著那腫塊,急得幾乎要哭了:“中中!中中!中中!"她呼喚著,腦子裏瘋狂的轉著"腦震蕩"、"腦血管破裂"等名詞。"中中,你說話!中中!你怎樣?”
“我不哭!"中中終於說話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很勇敢,摔跤也不哭!”
“哦!老天!"潔-透了口氣,一手抓著珊珊,一手拉著中中,她的心髒還在擂鼓般跳動著,她覺得那無色無光無聲的世界又在對她緊壓過來。"我們快回去,給爸爸檢查一下!我們快回去!”
她帶著兩個孩子,臉色蒼白的衝進了新仁大廈,秦非在新仁大廈中占了兩個單位,一個單位是診所,一個單位是住家。潔-一路緊張的喊了進去:“中中摔傷了!快來,中中摔傷了!”
這一喊,秦非、寶鵑、張嫂,全驚動了。大家擁過來,簇擁著小中中,都擠到診療室裏去了。
潔-躲進了自己的臥室,在書桌前軟軟的坐了下來,她用雙手蒙住了臉,仆伏在桌上,一種類似犯罪的情緒把她緊緊的抓住了:你居然摔傷了中中!你居然讓那孩子掉進水池,再摔傷了額角!你連兩個孩子都照顧不好!你心不在焉,你根本忘記了他們!你在想別的事,想你不該想的事!你疏忽了你的責任!你居然摔傷了中中!你還能做好什麼事?你是個廢物!
她就這樣仆伏著,讓內心一連串的自責鞭打著自己。然後,她聽到一聲房門響,她驚悸的跳起來,回過頭去,她看到秦非正關好身後的門,朝她走了過來。他臉色充滿了關懷,眼底,沒有責難,相反的,卻有深摯的體諒。
“我來告訴你,他一點事都沒有!"秦非說,走到書桌邊,停在她麵前。他伸出手來,輕輕拭去她頰上的淚痕,他眼底浮上了一層憂愁。"你又被犯罪感抓住了,是不是?"他的聲音低沉而深刻。"你又認為自己做錯了事,是不是?你又在自責,又在自怨,是不是?僅僅是中中摔了一跤,你就開始給自己判刑!是不是?你又有罪了,是不是?潔-,潔-,"他低喚著:“我跟你說過許多次了,你不必對任何事有犯罪感,你如果肯幫我的忙,就是把你自己從那個束縛裏解脫出來!你知道,我要你快樂,要你幸福,要你活得無拘無束,你知道,為了這個目標,我們一起打過多辛苦的仗……”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喃喃的說著。
“但是,你哭了。"他用手指輕觸著她濕潤的眼角。"為什麼呢?”
“因為我抱歉。”
“你不需要抱歉!”
她不語,閉了閉眼睛,眼角又有新的淚痕滲出來,她轉開頭,手腕放在書桌上,用手支著額,遮住了含淚的眸子。秦非凝視她,注意到桌上的字了。他伸過手去,把那張字拿起來,念了一遍,又默默的放下了。室內安靜了好一陣子,然後,秦非說:“你想討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