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下來吧，濕著多難受哇！
鄒小楠說著走過去，掀起涼被幫韓崢換墊單。韓崢的上半身沒穿衣服，赤裸裸的。盡管鄒小楠偏斜著頭，還是看到了韓崢黑暗中的全部，包括那條空蕩蕩的左腿。那條猥獕的腿讓每一個人都感到恐懼、感到悲哀。那是任何一個人都不希望擁有的。鄒小楠的內心翻江倒海著。這就是她一直喜歡著的那個男孩嗎？怎麼一下子變成了這樣？在鄒小楠的心中，韓崢可是一個十全十美偉岸高大的男子漢哪！
鄒小楠把抽掉的墊單放進盆中，扶著韓崢躺好，坐在對麵說：休息一會兒吧，坐的時間太久不舒服。她本要和韓崢聊些什麼的，突然間腦子裏一片空白……
韓崢的心裏也亂成了一團。他的臉在發燒。他覺得好尷尬，好像做了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情。鄒小楠看到了涼被罩著的他的軀殼。那是一具多麼不值得讓人一睹的軀殼呀！鄒小楠會怎麼想？她還會始終如一地關心愛護他嗎？……
胡思亂想著，韓崢慢慢閉上了眼睛。
韓崢醒來的時候，鄒小楠已經去學校了。羅氓坐在對麵床上說：鄒小楠下午有課，讓我告訴你，醒來把那篇課文看完，明天該講了。停了停，問：鄒小楠幫你換墊單了？
韓崢點頭說是。
多好的一個閨女呀！羅氓說。傷好後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韓崢沒有說話，兩眼直瞪瞪地盯著麵前那根懸掛在屋頂的不鏽鋼吊架，好像要窺探出那吊架上的秘密似的。好久好久，才說：媽，我明天得下床。
什麼？羅氓吃了一驚。
我得下床！韓崢堅定地說。我不能老這麼躺著麻煩別人。
醫生不是說現在不行嗎？
傷口已經愈合好了，怎麼不行呢？再這麼躺下去我非崩潰不可。
那也得讓醫生說了算呢！
明天我跟醫生說。韓崢很堅決。
怎麼不堅決呢？且不說他時時處處讓別人伺候著，光躺也讓他躺怕了。一個多月來，每天就那麼平平地躺著，連翻動身子都困難，脊背已經麻木得失去了知覺。若不是羅氓經常給他擦洗，怕是早成一堆臭肉了。他得動起來，他得學走路。鄒小楠幫著他換掉墊單的一刹那，韓崢便這麼想。
醫生同意了韓崢的懇求。
可是，怎麼才能下得了地呢？渾身僵硬的韓崢為難了。
鄒小楠說：韓崢你先練仰臥起坐吧，上身一活動開，下地就可以了。
韓崢果然練起了仰臥起坐。
韓崢練仰臥起坐時，鄒小楠做韓崢的助手。她雙手按著韓崢的右腳脖子，“一二”“一二”地為韓崢喊加油。羅氓也站在韓崢的身邊為韓崢鼓勁。韓崢一下一下地仰起躺下，一會兒便憋得麵紅耳赤、大汗淋漓。這是他一個多月來的第一次運動，第一次運動幾乎透支了他所有的體力。韓崢喘著氣，在幾近瘋狂與無奈裏掙紮。半天下來，那困頓束縛著他的軀體漸漸感覺出了幾許輕鬆。
韓衝將做好的拐杖拿給了韓崢。
望著那副做工精致還加了軟包裝的拐杖，韓崢的心中波瀾再起。這是我的行動工具嗎？我怎麼突然擁有了這個？一個活蹦亂跳的男孩，一個征服過歪頭峰、蹦極超過極限的男孩轉瞬間失去了自由、拄上了拐杖。上天啊，你是有意在捉弄我，還是對我的又一次考驗？你不覺得這種考驗太殘酷嗎？一條腿永遠地失去了，一生隻能伴著這副拐杖。我，我，我不甘心哪！撫摸著拐杖，韓崢的眼淚又湧了出來。
韓崢開始下地練習走路，依附著拐杖。也是長久沒有行動的緣故，那條保存下來的右腿怎麼也靈便不起來，好像一個自由人突然戴上了桎梏，不，比戴著桎梏還要桎梏。畢竟左腿懸空吊著，哪怕行動寸步都需要借助拐杖的支撐，還有那條不靈便的右腿。韓崢啊韓崢，一個喜歡爬山喜歡刺激喜歡挑戰的男孩無奈踏上了那條本不該屬於他的蹣跚的路，踽踽獨行。
起初，總還有人攙扶著韓崢。韓衝啊、羅氓啊、白蘭啊，當然也有鄒小楠。他們攙扶著他，一步一步地走，猶如成長中學步的嬰兒。借助拐杖，借助親人的攙扶，韓崢的肉體和木頭交替前行，雖困難重重，畢竟從床上下到了地上，好像載負著萬噸貨物的巨輪，開始了日後漫長的航程。練過幾天，韓崢便自己學步了。一個失去了支撐的人啊！每走一步都需付出巨大的努力。他把全身的重心放在右腿上，把希望寄托在那不願碰觸的木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