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通曆史與現實的審美場
——在京劇《曹操與楊修》座談會上的發言
觀眾為什麼會對一段曆史故事發生興趣？它與現實的某些類似隻是淺層契機，而現代人與曆史人物心靈的相通才是深層因素，這是一種文化心理蒂結。把握住這種文化心理蒂結，在曆史劇創作中緊緊抓住曆史過程中特殊人物性格與人物關係的鮮明表現，就有可能感發現代人的深層情緒，而不是比附式的淺層呼應。
由陳亞先創作、上海京劇院演出的《曹操與楊修》，立足於現代人對於人的思考，對於人際關係的思考，對於人生成敗的思考，對於人際關係與人生成敗以及曆史進程三者有機組合方式的思考，就在劇場中拓出了一個溝通曆史與現實的審美場。
曹操與楊修兩種人格，同是曆史精華的蘊結，一個是成功的政治型人格，是曆史功勳的澆鑄者，一個是聰慧的知識型人格，是時代智慧的結集者，他們之間的衝突本應避免但事實上卻無法避免，因而衝突就帶有沉重的曆史悲劇性。作者把握到曆史脈搏的這種深層搏率，就使劇作超越了對人物的道德評判，甚至超越了曆史評判，而使觀眾在審美的境界中，徘徊於心靈的歎息，沉澱於人生的體驗，在文化心理上產生與劇中人物的契合感與膠著感。
我們注意到，劇中處理人物的基點，成為此劇成功的關鍵。如果按照傳統戲曲中的奸雄模式來構設曹操形象，或者隻以曆史功過的坐標作為品評尺度，上述契合感與膠著感都會被打破。曹操在劇中首先是一種人類性格的審美對象，有其豐富的個性和心理世界，把握住他心靈曆程的變化軌跡，找出這種內在性格力量與曆史事件的有機聯係，才能使觀眾進入最佳審美狀態。這勢必要求某些舞台手法逸出戲曲的傳統程式，突破行當局囿常常造成的類型化、臉譜化模式。《曹操與楊修》經曆了一個全新的舞台創造，而其實績同時又證明：已進入高度醇熟凝練的程式審美機製的京劇，在以現代眼光展示曆史風雲的範域內，仍有著令人振奮的舞台潛力。
由於對人物的審美化開掘，這個戲給觀眾提供了豐富的信息蘊藏，每個人都可因自己個體經驗和審美悟性的差異而得到不同的感受。楊修的命運給我們帶來的思索是：中國的士人自古就有著人的自覺和個體的尊嚴意識，這是一種傳統文化心理積澱的產物，它弘揚人的人格、骨氣、氣節，鄙夷奴顏卑膝、趨奉依附。然而士人又必須依附於某種社會政治勢力，才得施展自己的才能和抱負。因此，他們隻能在自主與依附之間徘徊，求其生存，圖其大業。但，二者矛盾的不可調和性，又總使士人處理不好這一關係，如楊修、孔融、彌衡均屬此類，反而不能扭轉曆史局麵，甚至幫倒忙。這一文化現象極其值得深思。
原載《戲劇評論》1989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