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蛻的艱難(3 / 3)

1.戲曲文化觀念“斷裂”的趨於完成。新時期以來,中國閉鎖式的呈內向性自循環發展的文化觀念在突出禁區接觸大量世界文化新質後得到迅速更新,這種更新由對世界文化的重新思考和對傳統文化的曆史反思兩種方向的變化組成。與新的社會發展相適應的新的社會文化觀念,必然要揚棄大量與社會前進不能同頻甚至反頻的舊觀念。繼五四新文化運動、社會主義文化運動之後,新時期的揚棄又一次也是更有力的一次向傳統戲曲中舊的文化觀念作出徹底否定的挑戰,它的力量集中體現在青年一代已經遠離傳統,失去了以往那種“千絲萬縷的聯係”,因而這種揚棄將最終實現。一代人對傳統戲曲的隔膜感和冷遇決非是年齡鍵在起作用,其根本原因還是由於大相徑庭的文化觀念的差異。隨著現代化步伐所帶來的中國文化觀念的進步,促使中國戲曲文化觀念“斷裂”已經拉開了“裂距”,時間將證明,這一場早已為曆史所提出而又遷延至今的文化觀念的變革將最終完成。

2.傳統戲曲作為“有意味的形式”進入曆史文化積澱層。中國戲曲文化“斷裂”的實現將給傳統戲曲的命運帶來巨大影響,它將宣判:中國傳統戲曲已經屬於曆史了,它已經是曆史的文化形態而非當代文化形態,它劃歸於中國有著深厚審美積澱的優秀文化傳統的範疇,成為社會主義新文化的來源和借鑒,而不屬於社會主義文化的本體。中國傳統戲曲在二十世紀上半葉的最後發展,已達到了一種高度形式美的境界,成為閃爍著璀燦光芒的“有意味的形式”,隨著這種形式所賴以形成的特定社會曆史內容的逝去,它也成為人類藝術史上又一個“不可企及”的典範,成為當代人回望中已經遠去的永遠無法重新涉足的藝術高峰,它將與曆史上曾經高度繁榮的各類文學藝術現象一樣,進入永久的人類藝術殿堂,實現其藝術生命的永恒。當曆史拉開了距離,人們已經習慣於用曆史哲學和藝術哲學的眼光來審度傳統戲曲的審美價值,而不是用現實的直接功利觀來要求它的社會職能的時候,傳統戲曲在當代人眼中已經黯淡下去了的光彩將會重新煥發出來。

由於中國戲曲舞台藝術延續性的性質,觀念的“斷裂”會造成傳統戲曲從舞台上“死亡”的危險,這一危險從建國以來隨著時間的延長而增長,由新文化觀念的衝擊而加劇。——大批有獨特藝術表演成就而內容含有濃厚封建意識的劇目已與一代藝人共逝,用未來的眼光看,這些劇目全部都是了解封建社會文化思想和藝術造詣的人類文化財富。因而,麵對中國戲曲觀念“斷裂”的必然實現,傳統戲曲的前景分呈兩種圖象。一是長期的舞台間隔造成其滅絕(或僅剩少數改造過了的劇目),二是在保存其舞台活力的情況下度過蟄伏期。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能夠修正我們目前對待傳統戲的許多不適當做法。

3.當代戲曲逐漸結束長時期的迷艨狀態。中國戲曲文化觀念的“斷裂”使當代戲曲與古典戲曲拉開距離,當代戲曲將對古典戲曲實現從內容到形式的再造,完成其烈火中的“涅槃”。再造事實上是一個已經持續了三十餘年的過程,理論的不明確性使這個過程充滿了迷朦。曆史向古老的中國戲曲提出了現代化的任務,人為的理解卻把這一使命的內涵變成要求處於各個不同發展階段姿態各異的諸多劇種一概表現現代生活內容,它必然導致一些已具備完整結構形態的劇種失去其原來的功能質,進而失去其作為多種審美選擇之一種的獨特藝術個性。現代戲對於古典程式實現了揚棄,卻連同古典戲曲的內在審美特性一同拋掉,將未經戲曲化提煉的生活原質搬上舞台很自然地使現代戲的舞台行為方式倒向寫實戲劇的範疇,從而使戲曲已經減弱了的個性光彩進一步喪失,並將統屬於同一綜合藝術體的其他原素從和諧交融中排擠出去成為外在贅疣。為了追蹤時代審美主潮,當代戲曲要逐漸將一些新出現而受到普遍歡迎的藝術媒介納入自己的本體,實行彙聚當代藝術和科技精英的新的綜合,又出現各類劇種不顧藝術特質的差異不顧本身係統結構的可容性一窩蜂地去試圖重演戲曲曆史初級階段的綜合過程。然而,曆史將逐漸使人們明白,當代戲曲的再造是一定前提下戲曲內在規律所支配的行動,它將遵循著自己的軌道前進,人為引起軌道的偏離隻能導致失誤和教訓。

4.一些嶄新的戲曲形態將在發展中形成。時代對於藝術的篩選是嚴格的,在不久的將來,中國戲曲眾多的劇種會在時代麵前逐步確定自己的位置和層次:或者完全歸結於古典的傳統,或者雖跨至當代,然而其基本方向仍在於用接近古典的舞台程式來重新思考曆史,或者,在自己的發展曆程中逐步形成表現現代生活的獨特舞台藝術形式,成為嶄新的戲曲形態。新產生的戲曲形態,是中國戲曲文化“斷裂”後的又一代戲曲,它在內在美學特質上是對於傳統戲曲的繼承和發展,而在舞台形式上則可以與傳統戲曲判若兩人,它是現代舞台經過新的戲曲化綜合後的產物,其中不排除西方舞台的藝術成分。從理論上講,代表了中國戲曲發展方向的嶄新戲曲形態,最有可能在一些產生於近代和現代的年幼劇種中形成,與生活行為較為接近的舞台表演方式和相對自由的音樂體製,為這種發展提供了便利。然而,曆史不排除特例。

20世紀中國戲曲的蛻變經曆了一個漫長的曆程,它充分顯現了中國戲曲走向現代的艱難。宏觀地描述出這個蛻變的運動軌跡,是一次具有理論和實踐雙重意義的嚐試。或許過於幼稚,或許過於大膽,或許有著嚴重的失誤。然而,終於開了其端。

中國戲曲發展的實踐,將檢驗本文的描述。

原載《戲劇藝術》1988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