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大戲曲傳統的惰性、戲曲蟬蛻的突破艱難性與世界戲劇對於中國戲曲的熔鑄性,三者的合力,決定了本世紀以來中國戲曲的進程趨向。
二、八十年代中國文化當代意識的強化與戲曲的徬徨
20世紀80年代中國的社會生活,從政治經濟、道德倫理、精神心理等各個角度、各個層麵所發生的全麵曆史裂變,對於中國文化中繼續沿著封建主義軌道作慣性運動的民族劣根性是一次強力阻遏。因循守舊式的社會生活特征被劇烈的時代變革所代替,人們文化觀念中解放與禁錮、改革與保守、進步與落後的矛盾整歸於文明愚昧的衝突,上升為支配時代心理的清晰的當代意識。由這種強烈當代意識所驅動的對於民族文化的深刻思索,經曆了如下範疇序列。對桎梏時代前進的封建蒙昧主義進行社會政治的批判→反思這種陳舊社會意識賴以長期存在的內在社會機製和文化、心理原因→重新審度傳統民族文化中思想的、哲學的、心理的積澱,用時代的眼光加以剖別剔抉、進行自我更新。中國20世紀80年代文學藝術流向的總趨勢,始終遵循著這種時代意識前進的軌跡運行。文學藝術思考曆史與現實的生活麵日趨豐富和多元化,其探尋社會和人生的整體視角也日益向更深層次發展。而戲曲,由於其背負的沉重包袱,隻能若即若離地跟隨在時代之後。
時代所要求於文學藝術的,是思維方法的更新、理論模式的突破、審美觀念的升華,一切陳陳相因、循規蹈矩、故步自封,都將為時代所冷落。傳統戲曲所麵對的,即是這種尷尬局麵。不容置否,當一個開拓進取的時代逐漸由激蕩走向了穩步發展,當社會的文化渴求心理在連續的汲取中達到了相對飽和,那時將實現對有著深厚審美積澱的傳統文化的回歸。然而目前更需要的卻是創新!
當代意識所呼喚於文學藝術的,是對人生、社會和曆史的進深層次的直接哲理思考,所有平庸、淺薄、鼠目寸光,都將被人們所鄙棄。而戲曲對時代的折射角度由於其材質的特殊困難致使過於放大,因而意象顯得浮光掠影,未能毫發畢現地直接深刻洞析生活的真諦。
每一個時代常常以其強力的燭照來篩選和擇定它所需要的審美方式與藝術的樣式,而“隻有能夠滿足時代底迫切要求的文學傾向,才能得到燦爛的發展”(車爾尼雪夫斯基語)。戲曲正是由於它同時代迫切要求的距離感和隔膜感,被迫收小觀眾圈而縮向一隅。這種退縮引起戲曲對於自身命運發展的驚惕和對於自身內在底蘊的反思,反思無定向的外化即當代戲曲的徬徨。
戲曲徬徨的“心理”基因主要由來自三個方向的矛盾機製構成,這三種矛盾機製是本世紀以來左右中國戲曲進程趨向的三種力量交互運動的結果。1.傳統戲曲所含括社會意識的陳舊感與當代觀眾社會觀念的極度不諧合。那種舊式道德的典範、人倫關係的楷模、人的行為趨勢的標準,八十年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遭到時代潮流的唾棄,這種刻薄的曆史反嘲在五十年代還沒有這樣明顯和自覺。新時期給中國社會所帶來的是又一次更深刻的文化啟蒙,它承繼了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文明向愚昧衝擊的排浪。困難的是,愚昧與幾千年的文化傳統緊密糾纏交織為一團,衝擊不得不帶有鮮明的反傳統色彩,因而往往引起一般傳統肯定論者斜向的有力反擊,部分抵消了衝擊的力量。傳統戲曲在這雙力碰撞所激起的旋渦中無所適從。
2.現代內容急於尋找完美舞台形式的時代焦灼。當傳統內容連同其舞台存在方式——古典程式從劇場退出之後,中國傳統戲曲數百年彙聚起來的藝術形式美的光點亦隨之消失。現代內容要點燃這達到極高審美境界的美學之光,所麵臨的是不可逾越的時代障礙。以京昆純熟程式的審美標準作為印象中根深蒂固的參照係統的一代觀眾,對現代戲曲舞台形式的塑造有著挑剔苛責的標尺。然而,中國戲曲如果不甘於撤離當代劇壇退守傳統文化博物館,它就必須迅速找到在戲曲舞台上溝通現代內容與觀眾審美需求的形式渠道。
3.民族化與時代感之間界限的模糊不清。中國戲曲表演美學體係的獨立性使它得以輝耀於世界劇壇,然而這種獨立更多地是由時代生活的差異賦形於表演體係形成獨特舞台風格所致。隨著八十年代人類生活日漸彙入世界的總體格局,封閉王國的宮門次第打開,現代意識出現一體化趨勢。在文化形態範疇,“民族的即是世界的”這一名言對於民族個性的強調,恰是基於對文化混同趨勢的擔憂。世界範圍內戲劇觀念的動蕩、對於舞台假定性的再認識、話劇融彙諸種舞台語言的探索,都在某種程度上減弱了戲曲的個性光彩。戲曲自身從古典到現代的內容跨越以及對當代舞台科技成果的利用,尤為模糊了民族化界限的邊緣。
中國戲曲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後已經落入了這樣一種境遇:麵對時代與生活潮流的奔湧,它產生隔岸的迷茫;麵對人們文學藝術審美主視角的轉移,它產生失落感;當它試探著邁動步伐時,又遇到戲曲理論界思想的混亂和世界性戲劇觀念動蕩的旋渦,無所適從。
三、蛻變趨勢
中國戲曲心理徬徨的加劇是中國重新麵向世界後造成社會文化觀念變動的結果,因而中國戲曲前進的步伐由中國的現代化步伐和中國文化向世界繼續開放的趨勢所決定。在改革和開放的潮頭保持恒向運動的情況下,中國戲曲的進程呈現出結束蛻變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