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 / 2)

張恨水並不願這樣,他也想讓兩個兒子放心,可是他心裏記掛著身在外地的女兒,記掛著不在他身邊的每一個人。每天,再懼怕報上的新聞可能會出現的讓他不願看到的消息,但張恨水還是堅持看報,至少,如果報上沒有他認識的人,那麼那一刻或是那一天,他的心情能稍稍平靜些。

可是有一天他卻害怕了,報上的新聞令他膽顫心驚,平素冷靜的他猛然“啊”的一聲驚叫,不待張伍跑進來,張恨水已跌跌撞撞地奔出書房,手裏攥著報紙,緊張地抓著張伍的手,著急地努力表達,可他口齒不清,說的話連他自己也聽得著急:“你看,邢台發生地震了!你快到蓉兒的學校打聽消息,快,快……”幸好張伍聽懂了他的意思,他連忙安撫張恨水,又叫來其他人把張恨水扶回屋裏休息,為免張恨水再著急,他匆匆忙忙騎車趕往中央美術學院去打聽消息。張恨水卻沒有回屋裏等著,他一直在院裏焦慮不安地在院子裏徘徊,無論孩子們如何哀求讓他回屋,他卻怎麼也不肯答應,滿臉焦急緊張地盼著張伍能帶回好消息。好不容易看到張伍進門的身影,張恨水在家人的攙扶下,跌撞著衝了上去,不待張伍停好自行車,就急急地問道:“怎樣?蓉兒怎樣了?”張伍朝張恨水露出安心的笑容,說:“我聽校方負責人說,學生所在地離震心較遠,波及不大,學生安全無恙。”張伍的聲音沉穩堅定,張恨水知道女兒蓉蓉並沒有出事,安安全全地還在學校裏,他的心終於穩穩地似一塊石頭落了地,臉上的擔憂也消失了,整個人才又放鬆下來。而這一放鬆,令他的身體驟然失去堅持,待眾人驚慌地將他送回屋裏,張恨水又在床上躺了很久。

除了對女兒蓉蓉的擔憂,張恨水也擔憂著身在四川的女兒明明。暴風雨侵襲的不止是北京,全國各地掀起的風暴運動讓他害怕,而這時的他已是七十二歲的老人了,也隻有對兒女的愛和關心才能讓他一天又一天的頑強的活下去。在邢台地震的幾天後,張恨水就用顫抖的手伏在書桌上,給大女兒張明明寫了溢滿強烈父愛的一封信。他在信裏寫道:“明明吾兒:我在4月13日傍晚五點十幾分,接到你親筆信,非常高興。你說的你在青年有一番貢獻要獻給國家,是呀!我非常同意你的主張。我現在(是)72歲的人。說我落後,我也承認,但你們要前進,我絕不能在後麵拉你們的後腿。你們放手前進吧!……前日發動(表)一個消息,河北邢台幾縣五點十幾分,發生地震,有好幾縣人畜頗有損失,我聽了這話,頓時就急得什麼(似的),趕快就命伍哥向中央美術學院打聽,還好,一會兒美術學院向各家發通知,邢台縣發生地震,學生都無事,你那兒想必吃了一驚。信尾忽然看有你一首七絕,你押韻押得都不錯,隻是平仄調換的不對,這不要忙,用心學一學就會了,等你回家來慢慢兒學吧。此祝進步!我寫字還是不行,這封信寫了我一夜。”信是四月十六日寫的,張恨水落款後,才長長地鬆了口氣。望著信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似乎信已飛向女兒張明明那裏,似乎女兒已經在讀著他寫的每一個字。

冷清孤寂的生活除了寫信,將他的關心和愛通過筆表達出來,張恨水似已不知他還能再做些什麼,心裏才能感覺得到安慰,感覺到生活依然還有希望。在張伍即將要去參加“四清”時,他又趕緊給張蓉蓉寫信,內容沒多少,隻是說明女兒寄來的信他已經看了,他也把張蓉蓉在學校的學習生活費用的錢給了張伍,再由張伍轉交給她。末了在最後,他無不難過地說“在陝西交界的地方,搞的是“四清”,一半年才能回來,大約你二人不會回(會)麵了。”

每次寫完信,張恨水都要親自去郵局郵寄,就算去不了郵寄,也要親自放進郵筒。這或許是跟他的習慣有關,不管是寄信還是郵寄稿件,從來都不假手於人,甚至連回複從未謀麵的讀者來信,他也都要做到親自執筆。對他來說,認真的寫一封信,到郵寄,是一個尊重自己也尊重他人的一個過程,誠實守信、說到做到,即便他現在行動不便雙腿不再像以前的靈活,他也要親自去寄。張伍曾經請求過很多次,由他代寄,張恨水卻不同意,最多退讓一步由張伍陪同前往。隻是寄了信後,似乎就又做不了什麼了,於是他的心裏便開始了一天天的盼望,盼著女兒的回信快點到來。倘若回信遲了,比他預想的天數要晚得多,張恨水便又徹夜難眠,輾轉反側,甚至睡到半夜醒了,枕著枕頭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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