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住已如此艱難,穿衣就更難上加難了。《新民報》的老板陳銘德對張恨水也算是頗多照顧,將他定為報社最高一級,給的工資也比其他同仁工友的多,但如此仍然不夠家用。沒辦法,物價上漲太厲害,江南的米在戰爭前不過十塊以下一擔,一鬥米也才幾毛錢。哪知戰爭爆發後,重慶的米甚至漲價漲到超過一百塊才有一鬥。張恨水的稿寫得再好,他也頂多隻能買包煙。故而在重慶這八年裏,張恨水沒做過一件新衣服,一件衣服穿了又洗,洗了又穿,破了就縫縫補補。要出席規模大的會議時,他就套上從舊衣攤低價買來的馬褂。為此,他還和同樣也穿馬禕的潘梓年被人們戲稱為“重慶新聞界兩馬褂”,隻因那個時候穿馬褂的人已經不多了。所幸的是由於當時還有一些出版社出版他的小說,出版商因他的書有市場,就大量的翻印,那時他每月都能得到超過報社薪水十倍的版稅,生活比起常人總算要好一些。
但張恨水心裏其實還是忐忑不安的。畢竟周南一直生活在北平、上海、南京那樣的大城市,重慶山野鄉間的艱苦和生活困窘,再加上隨時被日軍轟炸的危險,他覺得很對不起周南和孩子,看著她終日勞作,辛苦異常,心疼不已。而周南卻不計較這些,反而能和他聚在一起而滿足。就如有一次,張恨水偶然用在舊貨攤買的一把京胡,按照琴譜拉奏,他隻是照琴譜來拉,並沒學過,居然能拉了調來。周南一聽,立時就有唱戲的衝動,引得過路人忍不住停下來欣賞鄉野間的這種難得的快樂。張恨水笑著對周南說:“不請自來,這叫吹簫引鳳。”周南見他甚是得意,便故意說:“聊勝於無而已。”才說著,她就忍不住笑起來,張恨水凝望著她,也跟著笑起來。
張恨水和周南的感情,恩愛綿長,回憶不盡,每一個想念,每一句話語,都包含著周南對張恨水情到深處無怨悔的依依愛戀。黑暗中,思緒飄乎不定的張恨水,喉頭又有些哽咽,周南對他的愛的付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就以一個小小的事情為例,在旁人看來或許沒什麼,但在張恨水心裏,也隻有真正相愛的人才會如此。作為一名新聞記者,他的工作時間常常要到深夜,才能歸家。尤其是他在創辦《南京人報》的日子裏,幾乎每天都要到很晚才能回來。周南體貼到他,總擔心他深夜回來會又累又乏,已沒有心思和精力去做夜宵什麼的,故而隻要他晚上回來晚了,她便將夜宵事先準備好,並烹好香茗,然後在燈下讀書等待,直到張恨水推開回家的門。又累又乏的張恨水回到家,立刻便能喝上喜愛的茶水,以及熱乎乎的夜宵,還有周南關心備至的溫暖話語,他為此深深感動,偏偏周南並不覺什麼,隻覺她這麼做是應該的。後來,周南還用“南女士”的筆名,在《南京人報》的副刊上發表了一篇講述張恨水常常夜歸的散文,文章寫得情真意切,莫說當事人張恨水,便是旁人讀到這篇散文,也會為周南所做的一切而感動。
“不辨啼痕與血痕,相傳一點入詩魂。新聞吾業歸來晚,風雨燈窗候打門。”張恨水在後來懷著深深的感激和思念,作了這首詩紀念周南深夜等他回家的真摯情感。之後每每讀來,他都忍不住眼眶泛淚,仿佛燈光下正在等待他回家的周南嬌小柔弱的身影便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