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隻有夥計的報社裏,編輯部無時無刻不充滿著和睦、友愛和朝氣的氛圍。大家都是夥計,也都是老板,工作之餘的休閑娛樂項目,便是到夫子廟或大三元酒家聚會,又或者到後湖劃船聯句和詩。由於這種聚會是大家互請作東,並不占誰便宜,故而常常聚會作詩唱曲,如此有趣之事,竟吸引了不少人紛紛參加。素有江南才子之稱的盧冀野、清末民初大詩人易哭庵先生的哲嗣易君左、詩醫葉古紅以及後來成為詩人和書法家的潘伯鷹,便是不請自來。他們不止是張恨水的詩友,也醉心戲曲玩票,和張恨水的話題自是多多,成為至交好友。由於聚會上正所謂的“騷人墨客”,詩情畫意濃濃,風雅成趣,在南京城裏甚是出名,也頗有影響,旁人道起此事,立刻能說出聚會上會有何人,詩歌如何風雅等等。
聚會上能吟詩唱曲,報社裏的歡笑聲也不絕於耳。還記得左笑鴻從北平來的那天,他先是做東請客,高興不斷地飲酒作詩,晚上在報社的時候,兩人聊得甚歡,興之所致,竟然一唱一和甚至擺起步來地來了一段京戲《連環套》。如此暢懷之舉,莫說他,連隔壁排字房的工人都送來了陣陣掌聲。
談詩醉戲風雅,在南京有如此愉快的時候,張恨水越發的喜歡南京,他也沒想到他竟然在《南京人報》連載了長篇武俠小說《中原豪俠傳》。祖父張開甲、父親張鈺都有一身不弱的功夫,舞起拳來呼呼生風,且他從小就耳濡目染,甚至還拿著弓箭小刀玩耍過。他也閱讀了不少社會上流傳的武俠小說,隻是對那些作品卻不以為然。雖然那些武俠小說也有影響力,但是卻有著極大的缺憾。比如封建思想太濃,明明是英雄卻要寫成奴才式的。另外故事太不切實際,天馬行空幻想過頭。最最重要的一點,那些武俠小說閱讀後,讓一些讀者誤以為如此打鬥是對的,哪管得了是否正義,是否自私。卻也不能全盤否認,以暴製暴雖不可取,不過讓讀者懂得犧牲小我是為了完成大我,被壓迫者聯合起來反抗暴力、反抗貪汙,最後一定邪不壓正,正義必勝。
故此張恨水還在《武俠小說在下層社會》一文如此表達他對武俠小說的一些看法:“那麼,為什麼下層階級會給武俠小說所抓住了呢?這是人人所周知的事。他們無冤可伸,無憤可平,就托諸這幻想的武俠人物,來解除腦中的苦悶。有時,他們真很笨拙地幹著武俠的故事,把兩隻拳頭代替了劍仙口裏的一道白光,因此惹下大禍。這種人雖是可憐,也非不可教。所以二三百年的武俠小說執筆人,若有今日先進文藝家的思想,我敢誇大一點,那會賽過許多許多平民讀本的能力。可惜是恰恰站在反麵。總括的來說,武俠小說,除了一部分暴露的尚有可取外,對於觀眾是有毒害的。自然,這類小說,還是下層社會所愛好,假如我們不能將武俠小說拉雜摧燒的話,這倒還是談民眾教育的一個問題。”
說了這麼多,張恨水心裏寫武俠小說的願望,自是越來越高漲。他想將他在文中所描寫的武俠小說的人物和主題做一個形象化,或者說寫一部跟當時社會上流傳的風氣不好的武俠小說完全不一樣的作品。其實他早就做過一次實驗,那是在一九二八年,他根據祖父、父親口述的見聞和傳說,經過藝術加工,精心創作了《劍膽琴心》,並連載於北平《新晨報》。後來《南京晚報》轉載了他這部作品,將《劍膽琴心》改名為《世外群龍傳》。這部小說講述的是洪秀全失敗後,散落於江湖的太平天國將領的軼聞故事。可以這樣說,這部小說真實性很高,虛構成分幾乎沒有,隻是做了藝術的再加工。然而小說雖然多次被轉載,也曾出過單行本,卻沒有引起強烈的反響。這一次,張恨水便將實驗擴大,以河南義士王天縱在其曉明大義的妻子鼓勵下,毅然決然地參加了辛亥革命的事跡作為為故事藍本,講述了秦平生、鬱必來、馬老師、馮四爺等了一批愛國愛民的“義士”參加辛亥革命,以血肉這軀報效國家的感人故事。
《中原豪俠傳》裏的義士們雖說武術超群、身懷絕技,卻沒有“口吐白光,飛劍斬人頭於千裏之外”那種誇張、荒誕不經的描述,也沒有神乎其神,玄乎其玄,刀槍不入,超乎現實之外的“半仙之體”。在張恨水的筆下,《中原豪俠傳》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知道疼,會哭,會笑,也會受傷,也會死亡。但他們卻擁有著愛國愛民的“俠義”情懷,絕非以暴還暴,門派爭鬥,仇殺群毆等血腥暴力的主題。連載後,讀者感受到了愛國愛民的愛國情懷,反響強烈。後來在一九四四年“萬象周刊”出版社出版了《中原豪俠傳》的單行本,那幾年正是抗日戰爭暴發時期,為了宣傳抗日,張恨水還在《中原豪俠傳》序中清楚地說明書的立意及經過,他寫道:“必須灌輸民族意識,教以大忠大義。”他的這份抗日愛國的精神在《中原豪俠傳》裏得到了充分的表達,除了這本國術小說,他還在他主編的副刊《南華經》上發表了另外一部以北平為背景的抗日長篇小說《鼓角聲中》以及大量的詩詞散文。隻因日本帝國主義對華的侵略愈加猖狂,偏偏南京的達官顯官醉生夢死,圖著“紙醉金迷”的快活,根本不理會所謂的日軍侵略,眼中所看到的“金粉”生活裏的歌舞太平。張恨水強烈的愛國熱情令他憂心如焚,而在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五日,當日軍飛機空襲南京,南京城內100萬市民陷入了戰爭的災難之中時,更令張恨水憤怒憂心。而早在一九三四年他從北平來到南京時,就有為了“國家民族,他願意犧牲一切,情願投筆從戎,戰死疆場,馬革裹屍”的心誌,甚至寫過這樣一首詩以此明誌:“不必功名等白頭,早將心跡托浮鷗。國如用我何妨死,事總因人大可羞。腹儉已遭家室累,賣文還作稻粱謀。憑欄無限憂時淚,如此湖山號莫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