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年的第一場雪洋洋灑灑而下,平亭電視台的天氣預報是小到中雪,可落在了莽山就成了中到大雪。
雪是半夜下淩晨停的,到了天亮,謔!天地一片白茫茫真幹淨。
地上積雪足足半尺厚,石礦、茶田一齊停了工。
吳越起床後,照例先去監房轉了一圈,囑咐幾句,就去幹警食堂吃早餐。出監區小木門時,眼一瞥,正見大門衛老陸一手抹布,一手雞毛撣子,站在他桑塔納車旁,費力的踮起腳跟,去掃車頂的積雪。
老陸師傅倒是言出必行,隻要他當班,這車總給他收掇的幹幹淨淨。還有七八天就過年了,自己平時也有些忽略他。吳越心裏一動,走過去遞了一根煙。
“陸師傅,總是勞煩你,不好意思啊。”
“指導員,你說哪裏話。我不閑著也是閑著?”
小吳指導員人真沒話說,換了其他小年輕,工作沒半年就提了中隊一把手,早把眼睛瞧到天上去了,還能正眼看待他們工人?可小吳指導員就不同,照樣對他們和和氣氣,非但和氣還爽氣,進出監區老規矩,一個招呼一根煙。這幾個月下來,他積攢下的零散軟中華,怕有三四包了。嘿嘿,春節留客,軟中華發發,倍有麵子。
老陸笑嘻嘻接過煙,往耳朵上一夾,更加賣力的擦拭起來。
吳越彎下腰,打開後備箱,拿出一條軟中華和兩條金南京(金南京是犯人接見時,犯屬硬塞給他的,推又推不了,他就往後備箱一放,差點就忘了),“嘭”一聲,關了後備箱,把三條煙往上一放。
“馬上過年了,這幾條煙,你拿去待客吧。”
給他的?金南京二百塊一條,軟中華過年漲價要六百五,這三條煙加起來趕上他一年的崗位獎了。老陸張了張嘴,手一鬆,抹布、雞毛撣子全掉在地上,慌忙又撿起來,“別、別,指導員,我受不起。”
“又不是天天過年。”
吳越沒多話,轉身就走,拐過牆角時,特意回頭看了一眼:老陸還在發傻。
一會後,老陸的破鑼嗓子響起了:“正月裏來是新年兒呀啊,大年初一頭一天呀啊,家家團圓會呀啊……”
這噪音,嗬嗬,不過倒也喜氣,唱的人心裏暖融融的。吳越笑笑搖搖頭,進了辦公室。
在辦公室,一支煙,一杯茶,半張報紙看完,吳越才會去食堂。這時大約在早上八點左右,食堂燒飯的犯人章龍雙是吳越中隊的,多等一會算個屁,就愁沒機會單獨為指導員開小灶呢。
“砰砰……”響起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辦公室門是虛掩的,吳越沒有起身。
門“吱呀”開了半邊,閃出一張年輕女孩的臉,“請問,這是二中隊嗎?”
女孩的口音一聽就是平亭本地人。
“來看人的?進來吧,外邊冷。”吳越索性一口平亭土話。
“我來看我爸爸的,我爸爸叫朗鴻寒。”
“那你肯定就是朗巧巧嘍,進來吧。我來幫你叫。”吳越隨手拿起內線電話,讓監房值班幹警帶朗鴻寒到接見室,一麵打量了幾眼朗巧巧——皮膚白白的,挺清秀文氣的一個女孩,紮一條馬尾辮,牛仔褲,鵝黃色的滑雪衫(這衣服現在不太常見,基本被羽絨服淘汰了),一雙白色運動鞋沾了不少汙泥。
朗鴻寒不是說他女兒今年衛校畢業已經在平亭市人民醫院上班了嗎,怎麼看起來還像一個怯生生的女高中生?吳越微微一笑,“等一等,過會等你爸爸來了,我帶你去接見室。”
“嗯。”朗巧巧應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似乎很奇怪吳越怎麼會對她熟悉的,不過,她仍站在門口沒進來。
“算了,我先帶你去接見室吧。門開著這樣站著,你冷我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