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韓孟詩派真的“以醜為美”?(3 / 3)

“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鋪床拂席置羹飯,疏糲亦足飽我饑”這四句,是寫僧人的熱情接待。僧人主動地向來訪者介紹古壁佛畫,興致勃勃地舉著蠟燭引著詩人前去觀看。“稀”字可以當作模糊,看不清楚的意思,也可以看作是指壁畫的珍貴、稀少。接著寫僧人周到地安排詩人食宿,“疏糲亦足飽我饑”,疏糲指糙米飯,詩人爬了一天山,想必是又累又餓,雖然寺廟中隻有簡單的飯食,依舊吃得很香。這一句既能看出僧人生活的簡樸,又能表現詩人對僧家招待的滿意之情。

“夜深靜臥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兩句,寫山寺夜晚的清幽,留宿的愜意。山林深處本來有著各樣蟲鳴鳥叫,但詩人睡下時已經夜深,這些聲音全都消失不見了,頗有王維“夜靜春山空”的意境。沒有了蟲鳴,卻有彎彎的月亮從山嶺那邊升上來,幾絲清冷的月光照進了屋子裏,有李白“床前明月光”的味道,配合著百蟲絕,更顯得靜寂。

“天明獨去無道路,出入高下窮煙霏。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鬆櫪皆十圍。當流赤足蹋澗石,水聲激激風吹衣”六句,寫淩晨辭去,一路所見所聞的晨景。“無道路”指天剛破曉,霧氣很濃,看不清道路。眼前是一片雲煙彌漫的世界,在山上山下山澗山頂,全都浮動著蒙蒙霧氣。詩人在濃霧中摸索前進,時高時低,時低時高。這樣的情景,真是饒有詩味,富於畫意!漸漸地,太陽升起來了,雲煙開始退去,山行之路變得明亮,“山紅澗碧紛爛漫”,山林景物也變得五彩繽紛。時不時地還能看見極其粗壯的鬆樹櫟樹,奇特蒼勁,優美多姿,引得詩人嘖嘖稱奇。詩人繼續前行,下到山腳了,泉聲叮咚,有溪流擋路了。不過清淺的澗水十分可愛,於是他脫下鞋襪,打著赤腳,涉過山澗,讓汩汩清流從足背上流淌,此時清風也吹動了詩人的衣襟,詩人的整個身心都陶醉在大自然的美妙境界中了。

“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束為人鞿。嗟哉吾黨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歸。”結尾四句,寫出了對山中自然美景、自由自在生活狀態的向往。“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束為人鞿”是全文主旨。鞿,是馬的韁繩。這裏做動詞用,即牢籠、控製的意思。韓愈說,這樣悠遊自在徜徉自然山水的生活多麼快樂啊,何必要給自己設置太多限製,受人的約束呢?韓愈在長期的官場生活中,沉沉浮浮,身不由己,滿腔的憤懣不平,鬱積難抒,因此對眼前這種自由自在、不受人挾製的山水生活感到十分快樂和滿足,從而希望和自己同道的“二三子”能一起來過這種清心適意的生活。這種痛恨官場、追求自由的思想在當時是有積極意義的。

在韓愈以前,寫遊記的詩一般都是截取某一個側麵,選取某一個重點,來抒發感情。而韓愈這首《山石》具有獨創性,采用作文的章法來作詩,吸取了遊記散文的特點,詳細具體地記載了自己的行蹤,意思流暢通達,像一篇古文。韓愈是有名的文學家,這種“作詩如作文”的方法,最高的境界往往可達到“作詩如說話”的地位,便開了宋朝詩人“作詩如說話”的風氣。後人所謂的宋詩,其實沒有什麼玄妙,隻是“作詩如說話”而已。這是韓詩的特別長處。這種風格,掃去了一切駢偶詩體的俗套。

不過韓愈的詩,長處在於“作詩如說話”,短處也在“作詩如說話”。韓愈雖然很有才,詞彙量十分豐富,但喜歡掉書袋。什麼是掉書袋?就是愛引用古書詞句,賣弄學問。因此,雖然他寫詩的口吻聲調像是在說話,但用的文字卻十分的古雅,押韻又常常奇僻隱險,開後世用古字與押險韻的不良風氣。於是走上了一條魔道,最惡劣的例子便是他的五言古詩《南山詩》,除了押韻,絲毫沒有文學的意味。正如宋朝沈括說的,韓愈的詩隻不過是押韻的文章罷了,沒有詩意。

總而言之,韓孟詩派讓唐朝的詩歌風格變得豐富多彩,讓唐詩不僅有盛唐的絢爛,也有中唐的醇厚與險怪,對後世的詩文甚至小說,有著無窮無盡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