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和盛唐詩人是完全不同的,盛唐詩人的精神是平衡的,不管個人是達是窮,他們照樣昂揚開朗,生活得樂
觀豁達,根本不影響他們興致濃厚地去品味生活,暢快地縱情山水。即使是孟浩然,他既有“荷花送香氣,竹露滴清響”這類寧靜、敞朗、平和之作,也有“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這類氣勢磅礴之作。安史之亂,杜甫到處漂泊,他仍然唱出“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這類有著壯偉詩境的作品。韓孟詩派的詩人們,雖然開辟了新的詩風,但將自己囚在了暗淡的世界裏。孟郊真正對後世產生較大影響並被人傳誦不已的,卻是那首古樸平易的《遊子吟》: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二)
險怪奇崛的詩風是韓孟詩派的一大特點,還有重要的一點,便是“以文為詩”,這主要體現在韓愈身上。韓愈一生,倡導古文,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更是唐宋八大家之首,文章寫得很好。他的《師說》《進學解》中有許多警句,如“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跨越了一千多年,仍在指導我們的行為。
古文與華麗的駢文相對,“以文為詩”,就是運用寫古文的章法作詩,講究謀篇布局,敘述連貫明白。韓愈將他在文章上的造詣和手段,自覺或不自覺地帶入詩中,用新的古文語言、章法、技巧來寫詩,打破詩的語言高度濃縮跳躍的特點。韓愈的詩歌重敘述多議論,力求新奇,注重氣勢,賦予了詩歌前所未有的力度和超現實色彩,這無疑增強了詩的表達功能,擴大了詩的領域。代宗大曆至德宗貞元年間的許多詩人,他們的詩沒有了盛唐氣象,追求清雅高逸的情調,變得平庸孤寂。韓孟詩派的出現,糾正了大曆以來的寡淡纖巧的詩風,為中唐詩壇詩歌新變做出了突出的貢獻,成為一代詩壇的改革者和新詩風的開創者。
韓愈的《山石》被選入了《唐詩三百首》,是一首很能體現他“以文為詩”風格的作品。雖以山石為題,卻不歌詠山石,而是一篇用詩的形式寫的山水遊記。詩人按時間順序,記敘了遊山寺之所遇、所見、所聞、所思。記敘時間由黃昏到深夜至天明,層次分明,環環相扣,耐人尋味。
山石
山石犖確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
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支(即梔字)子肥。
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
鋪床拂席置羮飯,疏糲亦足飽我饑。夜深靜臥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天明獨去無道路,出入高下窮煙霏。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鬆櫪皆十圍。當流赤足蹋澗石,水聲激激風吹衣。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束為人鞿(音饑)。嗟哉吾黨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歸。
“山石犖確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犖確(luò què),指山石險峻不平的樣子,這兩個字很多人不認識,也不會念,韓愈卻喜歡在詩中使用它們。前兩句是說走在狹窄的山路上,山石錯雜不平,經過了一段艱苦的翻山越嶺,詩人黃昏時分才趕到寺廟。黃昏之時才會出現的蝙蝠,已經在古寺裏上下飛躥,盤旋低回在幽暗的暮色之中。“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支子肥”,“升堂”就是進入寺廟的廳堂,古人的房屋前為堂,後為室。進入寺廟的廳堂後,詩人坐在台階上休息,發現由於剛剛下過山雨,寺廟裏那吸飽了雨水的芭蕉葉子更加碩大,而挺立枝頭的梔子花苞也顯得特別肥壯。這兩句詩熱情地讚美了山野寺廟中生機勃勃的動人景象,也表現詩人的好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