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短短四十個字,真切地反映出杜甫對國家、家庭的認識和情感:在國家動蕩的歲月裏,就沒有家庭和個人的幸福生活可言。更令人感動的是杜甫一片赤誠的愛國之情,花兒鳥兒哪裏曉得人間的事情,但在看到破敗的長安城物是人非,杜甫覺得花兒也為國破哭泣,鳥兒也為家亡而哀鳴,他用擬人的手法,表達出亡國之悲,離別之悲。詩人自己呢?他那越來越稀疏的白發,連簪子都插不住了!可見心力交瘁,憂傷之深。
這樣憂愁的詩人怎麼可能在長安待得下去,他終於找著了一個機會,冒著生命危險逃出長安,來到了肅宗臨時的駐紮地鳳翔。他踩著灰撲撲髒兮兮的麻鞋,穿著露出兩個手肘的破爛衣服,麵黃肌瘦地出現在眾人麵前,令大家十分震驚。皇上感念他的忠心,便讓他擔任左拾遺,這是一個從八品,卻又很接近皇帝的諫官,地位雖然不高,卻是杜甫僅有的一次在中央任職的經曆。可是,杜甫的性格耿直固執,在做官的頭一個月,就因事觸怒了皇上,遭到審訊,幾乎受到刑罰。幾個月後,他被皇上恩準回家探望妻子,實際是被疏離了。唐肅宗回到長安之後,杜甫又受到肅宗新貴和玄宗舊臣門爭的影響,外調為華州司功參軍,從此與長安永別。
在華州的幾個月,杜甫作了著名的“三吏”“三別”,分別是《新安吏》《石壕吏》《潼關吏》和《新婚別》《無家別》《垂老別》。他對現實有著更為清醒的認識了,也對政治感到失望,於是,毅然辭官,在戰亂中和家人過上了漂泊異鄉、四處奔走的生活。
最終他在西南度過了生命的最後十一年,寫了一千多首詩,占《杜工部集》總數的三分之二以上。其中在成都住了五年,搭建了屬於自己的草堂,生活比較安定,結束了四年顛沛流離的生活。在成都的平靜生活使得杜甫的詩歌主題發生了明顯的變化,他開始回憶自己年輕時的健康、矯健:“憶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黃犢走複來。庭前八月梨早熟,一日上樹能千回。”(《百憂集行》),也將平凡的日常生活情景寫進了詩歌,如《江村》:
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多病所須唯藥物,微軀此外更何求。
這樣輕鬆的語調在杜甫的詩中是難得的。居住的地方清幽安閑,那燕子活潑自在,水中的白鷗相親相近,連詩人的老妻也頗有閑情地在紙上畫了棋盤,和詩人對弈;小兒子將針敲彎了當作魚鉤在釣魚。這樣的生活,突然讓詩人覺得很滿足,他覺得要不是身體多病,需要一些藥物,不然別的也不需要什麼了。這類詩清麗淺顯,瀟灑流逸,在杜詩中是一種新麵目。
可惜好景不長,八年的安史之亂雖然結束了,但國內混亂的局麵遠未停止,西方的吐蕃又大舉入侵,一度攻陷長安。成都也受到影響,杜甫又漂泊到了夔州(今重慶奉節等縣),住了近兩年。這時期寫的詩作有四百多篇,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詩作也多了抒情性質,形式更加多樣化,代表作有《詠懷古跡五首》《秋興八首》《登高》,其中《登高》可謂是詩人當時處境的真實寫照和後半生的總結。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這首詩被評為“古今七言律詩第一”。從形式看,這首詩特別嚴謹精致。全詩四聯都用了對仗,並且第一個聯句內部也是對仗,風急對天高,渚清對沙白。前二聯寫景,後二聯抒情,很有條理。
頸聯“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是最為人們稱道的兩句。古人認為這一聯僅僅十四個字,卻表達了八重意思。萬裏,表明離家萬裏,是空間的遼闊遙遠;悲秋,點出季節的蕭瑟慘淡;作客,是說漂泊異鄉,常作客,說明經常輾轉遷移,不是一年半載。百年,是說自己歲數大了,有一種歲月滄桑之感;多病,是講身體不好,此時的杜甫確實患有嚴重的肺病;台,古人有農曆九月九日登高的習俗,獨登台,表明沒有親朋了。這兩句詩詞意精練,含意卻十分豐富,敘述自己遠離故鄉,長期漂泊,晚年多病,舉目無親的處境。“悲秋”和“登台”,強化了抒情氛圍,使作者的身世自白顯得更加淒涼和憂愁,可謂是杜甫後半生心境的寫照。
尾聯“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進一步說明自己的處境,寫盡了心酸悲苦。詩人百病纏身,不能再喝酒了,也因為潦倒貧困,喝不起好酒。但酒是詩人消愁的良藥,詩人還是舉起了盛滿濁酒的酒杯,但身體的情況和過度的憂思,讓詩人不得不停住了將飲的酒杯,這一條解愁的路也走不通了。詩的悲苦氛圍達到了頂點。
之後“詩聖”杜甫進入生命的最後三年時光,居無定所,窮困潦倒,疾病纏身,十分淒涼。他往來於湖南的嶽陽、長沙、衡陽、耒陽之間,大部分時間是在船上度過的,最後也是在船上去世,終年五十九歲。
杜甫生活在唐王朝由盛轉衰的轉折時期,經曆了玄宗、肅宗、代宗三朝。他空有“誌致堯舜上”的遠大抱負,卻始終未得到重用,一生飽經憂患。戰亂的時局把他卷入顛沛流離之中,使他真切地接觸了當時的種種社會景象,因而更能深刻地體察到各種矛盾和弊病,體驗到下層老百姓生活的艱辛和困苦,並用詩歌把這一切反映出來。
杜甫生前名氣不大,遠不及李白、王維,也不如岑參、儲光羲,他在去世前自歎“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但在中唐詩壇上,由於元白詩派和韓孟詩派的推崇,杜甫的地位已經超過王維等人,而與李白分庭抗禮。等到了晚唐,李白、杜甫齊名已成為詩壇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