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是秦漢時的月亮,關塞也是秦漢時的關塞,也就是說我們的邊塞戰爭已經有很久的時間了,從秦朝、漢朝就開始了。這樣一來,“萬裏長征人未還”,就不隻是當代的人們,而是自秦漢以來世世代代的人們共同的悲劇;戰士出征,從家鄉到邊塞,遠達萬裏,走過了非常遠的空間,還沒有回來。是戰爭沒有結束還是已經死於異鄉了呢?十分悲戚。第一句寫了一個非常悠久的時間,第二句寫了一個非常遼闊的空間,配合著悲戚的情緒,這首詩就有一種蒼茫之感,讀起來非常雄渾,非常蒼涼。
三、四句,自然過渡到人們的希望。他們希望有一位像漢朝的飛將軍李廣那樣的優秀將領,一旦有了李廣,匈奴的戰馬就不敢度過陰山了。陰山是農業地區和遊牧地區的分界線。陰山以北以遊牧為主,以南就是農業區域了。
希望邊境有“不教胡馬度陰山”的“龍城飛將”這樣的願望,也不隻是漢代的人們,而是世世代代人們共同的願望。平凡的悲劇,平凡的希望,都隨著首句“秦”“漢”這兩個時間限定詞的出現而顯示出很不平凡的意義,統攝全篇,也伴隨著第二句抒發濃烈的感情。最後一句出人意表,體現了盛唐風骨。
(二)
以上三位詩人雖然對戰爭中的一些不合理現象進行了批判,但對戰士奮勇殺敵、以身殉國的行為是鼓勵的,對唐王朝取得的勝利是歡欣鼓舞、是歌頌的。另外一位和王昌齡齊名的邊塞詩人李頎,和他們不一樣,他看清了戰爭的本質,認為不管哪一方戰勝,實際上都是兩敗俱傷,苦的還是老百姓,因此,他的詩具有反戰思想。《古從軍行》就是一首借古諷今的佳作。
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行人刁鬥風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雲萬裏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
聞道玉門猶被遮,應將性命逐輕車。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蒲桃入漢家。
“從軍行”是樂府古題。此詩是想借古人的事情說當代的事情,又怕觸犯忌諱,所以題目加上一個“古”字。
詩的前四句寫士兵們的戍邊生活,白天需要爬上山,去觀察周圍有沒有燒起敵軍來犯的烽火狼煙的警報。黃昏時候就要到交河邊上讓馬飲水。“白日”“黃昏”的情況是這樣,那麼晚上呢?“刁鬥”,是古代軍隊中的銅製炊具,容量一鬥。白天用來煮飯,晚上用來打更。“公主琵琶”是指漢朝公主遠嫁烏孫國時所彈的琵琶曲調,是哀怨之調。“行人刁鬥風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三、四句描繪了晚上風沙彌漫,一片漆黑,隻聽得見軍營中巡夜的打更聲和那如泣如訴的幽怨的琵琶聲。景象是多麼肅穆而淒涼!
接著,“野雲萬裏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中間四句,詩人又著意渲染邊陲的環境。軍營所在,人煙荒蕪。雨雪紛紛,以至與大漠相連,其淒冷酷寒的情狀可以想象得到了,寫盡了從軍生活的艱苦。因為戰爭,民不聊生,李頎用胡雁哀鳴、胡兒落淚來表現戰爭帶給人們的痛苦,關切少數民族的命運。詩人對被征伐的“胡兒”寄寓了深切的同情,這在唐詩中不可多得,可以說是把邊塞詩的境界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而夜夜飛、雙雙落這樣的疊音詞的運用,更加深化了連綿不斷的哀鳴,不斷下落的淚珠的悲苦之情。
既然大家都不願意打仗,為什麼戰爭還在繼續?後四句層層推進,揭示了統治者的罪惡。
根據《史記·大宛傳》記載,漢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漢軍攻大宛,攻戰不利,請求罷兵。漢武帝聞之大怒,派人遮斷玉門關,下令:“軍有敢入者輒斬之。”這裏暗刺當朝皇帝一意孤行,窮兵黷武。“應將性命逐輕車”,隻有跟著本部的將領“輕車將軍”去與敵軍拚命,才是皇上希望的,拚命死戰的結果如何呢?無外乎“戰骨埋荒外”。詩人用“年年”兩字,指出了這種情況的經常性。全詩一步緊跟一步,由軍中平時生活,到戰時緊急情況,最後說到死,為的是什麼?這十一句的壓力,逼出了最後一句的答案:“空見蒲桃入漢家。”
“蒲桃”就是現在的葡萄。漢武帝時為了求天馬,即今天的阿拉伯馬,開通西域,便亂啟戰端。當時隨天馬入中國的還有“蒲桃”和“苜宿”的種子,漢武帝把它們種在離宮別館之旁,舉目四望滿眼皆是。這裏“空見蒲桃入漢家 ”一句,用此典故,譏諷好大喜功的帝王,犧牲了無數人的性命,換到的是什麼呢?隻有區區的蒲桃而已。言外之意,可見帝王是怎樣的草菅人命了。此詩借漢皇開拓邊疆,諷刺唐玄宗用兵,獲得了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隨著大唐帝國由盛轉衰,邊塞詩也發生了較大的變化。中唐以後,尤其是晚唐,唐帝國的國力大大下降,唐帝國的軍隊也不再那麼強大了,在邊塞戰爭中常常打敗仗,不斷丟失疆土。遊牧民族的鐵蹄甚至侵入到內地來了,人民苦不堪言。邊塞詩的主題也極大轉變,經曆了從初盛唐的頌戰,到中唐的怨戰、厭戰而至晚唐的休戰、反戰的全過程,其格調也由盛唐的明朗壯大、中唐的哀婉幽怨而變為晚唐的淒厲和沉痛。晚唐陳陶寫的《隴西行》中一句“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裏人”,勝過千言萬語,盡顯戰爭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