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秉禮此話猶如向大富水裏扔進了一把石頭,坡上吵吵聲一片,等他們吵了一會兒,他才笑笑地說:“等我把話講完噻?——反過來,別人一年用了二十根釺子,而你隻用了十根,那節省下的十根,有八根就折兌成錢,全給你……”
有工人在底下喊:“這個法子好!”
“所有這些,我們都要寫成文字,讓大家有章可循!”韓秉禮覺得說得差不多了,他開始總結,“‘韓忠記’是我韓家的記號,也是大家的記號,我們劃著這條船,也靠這條船吃飯。我現在是記號新老板,就要讓記號有新氣象、新長勁,大家相信不相信我噻!?”
“相信!”這是韓勸海一人在回應。
“相信!!”“你是留洋的大學士,我們相信你!”“相信新老板!”……緊接著坡下的大多數工人在喊叫,將不大的四道坡竟喊出了回音。
金虼蚤沒有喊,他隻在心裏叫苦不迭,“吃洋葷麼子還吃出了勁噻?這麼大的事,事先麼子也不來講一聲,就這麼對著一堆人講了?往後要是收不回來,麼子辦?!記號膏麼子打、鹽麼子熬,哪能是像困覺翻身想翻麼子就麼子翻?‘韓忠記’要是都按他這麼辦,隻等著到大富水裏喝河水了!”,金虼蚤明顯有種被強牛鼻子拖著拽不住的驚慌。
韓秉禮很滿意這次記號大會,並且馬不停蹄地在“韓忠記”實現他理想中的新興產業模式。
金虼蚤拉住韓勸海,悄聲說:“這幾天,你就跟著老板,他隻要不讓鹽工去打膏、膏工去熬鹽,他麼子‘搖頭’你就麼子‘擺尾’,我可不能依著他‘鬧’,這麼大個記號,又不是伢子搭鍋灶,想起就起、想扒就扒。”
“我也算聽明白一點,”韓勸海說,“還是個換湯不換藥,就是把光頭叫做禿子唄!”
“不能這麼簡單地看,他是要換一口新鍋來熬鹽,又沒有想到能不能合得上其他鍋的大小……”金虼蚤黑著臉說,“他是老板,先跟著,要是摔倒了,爬起來再講吧?”
韓秉禮白天指揮著倒櫃騰屋子,晚上熬眼磨屁股地寫《“韓忠記”職員、工人職責》,之後又盯著韓勸海將每一個工種的每一份職責全部裱在各個工區最顯眼的牆壁上。
韓秉禮在四道坡呼呼啦啦地開記號大會,蒲陽城聽得一字不差。緊接著又開始折騰“韓忠記”,蔣老七一點看不懂,可又不好問侯堃,怕侯堃笑話他。恰時侯堃抄寫好一張膏鹽記號上月交稅告示,哈著腰滿臉謙卑地過來讓他過目,他裝著隨意地問:“這個韓秉禮還真有點意思噢,什麼時候他都喜歡講究個一二三,我看他在日本麼子沒學著,倒是學會了‘脫褲子放屁’……”
侯堃說:“他是把記號當政府在做呢。”
“哦?!”蔣老七說,“政府也是他韓秉禮能做的?我不找他的事,他反過來還想幹什麼?他以為他有日本女人我就怕他啦?!”
“我講不是他要與縣長爭政府!”侯堃不喜歡和蔣老七說話,從他嘴上沒有幾根毛的年齡到他的出身到他的做派到他的相貌……侯堃通通都不喜歡!尤其讓他受不了的是這個蔣老七聽不懂話,可是,再不喜歡哪個上級,侯堃都有本事讓自己的麵上滿麵春風,否則他就不是“不倒翁”了。他低笑著解釋道,“我講的是他在澡盆裏劃船,一肚子法政知識無處用,撐得受不了,就在自家記號裏亂撲騰。”
蔣老七說:“就是嘛,再給他討個日本小老婆,他也不敢當‘本政府’啊!”
“那是,那是!”說完,侯堃半哈著腰,提著告示走了。
“折騰”完“一室七部門”,韓秉禮叮囑“韓忠記”務必要走上這條附合新興工業的正規路子來,便騎上“鐵驢”下了山。
韓秉禮後輪子剛出門,幾個“部長”就湧進了金虼蚤那掛有“辦公室主任”牌子的屋子裏。
“管錢”先苦楚著說:“金管事,‘韓忠記’這碗飯我怕是吃不了啦,麼子叫成本核算噻?我就是把命搭進去也算不清啦?……”
“我是看著秉禮長大的,小時候他不曉得尿濕我多少了褲子,他沒有打破大夥兒飯碗的想法,這個我保證。至於主任、部長,老板是喝洋墨水的,他叫他的;我們還叫我們的‘大賬’‘管錢’,不過所有的人和所有的生產,我講的是所有噢,要一切照舊!要是別的記號有人問,能繞過去不講最好;要是老板知道,追究起來,全部責任在我,這個你們都能做證。”金虼蚤說,“不過老板講的麼子成本核算,起碼有一點是對的,那就是節省物資。大老板在世時,讓膏洞鹵水前封死黑洞和藍板薄的膏洞,的確讓鹽棚支的少、進的多。當家過日子,還不是掐著指頭花,這些事大家都得操操心。”
有金虼蚤一席話,大夥兒明白過來:老板走了,這戲袍子就可脫了!
韓秉禮回到韓家壩,園子裏隻剩下姚麼和十來個家丁,清冷得使他打了顫,偌大的“韓家花園”空空蕩蕩,四座闊闊氣氣的樓閣沒有住著一個姓“韓”的:他們要是全住回來呢?多熱鬧啊?!韓秉禮搖搖頭,竟搖出了一臉的淚:我大創下這麼大家業,我姆維持了這麼多年,輪到我麼子成了一隻空殼蛋噻?保家業,先得把家保得全全的呀!姆、秉義,還有文武、文澤,他們都得住回來,這是才是他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