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隊伍擴大到上千人次的時候，許先生跳到一塊大石頭上，大聲疾呼：“工人兄弟們，我要成為一隻雄雞，成為一隻迎接光明、迎接新世界的雄雞，我們要‘喔喔’——‘喔喔’的聲音，能催出光明；‘喔喔’的聲音，能使我們驚醒……四麵還包圍著狼呀狐呀的野心群，‘喔喔’一聲驚鄰，因為有奮不顧身的勇氣和精神……‘喔喔’你要喚出我們黑路的光明，我們願竭力幫你做主人，我們更願大家攜手同行！’‘喔喔’！”工人們也許沒有完全聽懂許先生的宣講的是來自另一位革命者彭鐵的《喔喔宣言》，但他們會學“喔喔”，滿山遍野的“喔喔”聲震得大富水起了浪花。
韓忠烈坐在牛大波家跟餘萍在說著牛大波的事，金虼蚤一頭汗珠子地紮進了門。韓忠烈慢條斯理地聽完金虼蚤關於商團打死錘工和許先生領著工人“喔喔”罷工的過程及現狀。韓忠烈問：“廖富有上洞上沒有？”
“不要講廖老板，他們記號的‘小把頭’、‘掌瓢子’早都跑到了家家婆家。”金虼蚤說，“我也讓勸海把記號職員帶到集上去了。”
韓忠烈喝了一口茶，又喝了一口茶，餘萍給他續上水，他若有所思地說：“工人不就是想當一隻雞噻？當雄雞，當雌雞，都是一隻雞。雞嘛，下隻蛋‘咯咯’，打個鳴‘喔喔’，還能麼樣子？是能搶了貓食，還是能占了狗窩？”
“這回有許先生呢，”金虼蚤解釋道，“聽講那個許先生是京漢大罷工的領袖，他是共產黨！”
韓忠烈的手罩著茶碗，說：“管他麼子黨！管它是麼子黨，麼子黨也不會平白無故給哪隻雞撒把稻米！你再‘喔喔’叫得歡也不頂事。這些打膏熬鹽的傻工人，他以為他‘喔喔’叫一聲，天上就下稻米呢？”
金虼蚤還要接話，韓忠烈擺擺手說：“你去吧，把‘韓忠記’的門打開，照常開工。我這裏有幾句話講完就上去，我倒要聽聽這個麼子黨的許先生比蒲陽的公雞會‘喔喔’在哪裏？”
金虼蚤越來越清楚韓忠烈的脾氣了，過去很多事還有商量的地方，現在隻要他說出口的，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即使沒有好的結果，韓忠烈也不後悔當初的決定，很坦然地接受著“失敗”或者不完美的“勝利”。
金虼蚤出門的時候，韓忠烈又從後麵頂過去一句話，拍打著金虼蚤的肩背，很有力。他說：“讓歐陽多派幾個人把膏洞和鹽棚看住了。”
韓忠烈是來說牛大波的病的。牛大波病了，病得不輕。
那天早上，餘萍在炒萵筍，聽到前院“汪——汪汪——汪汪汪”的有了狗叫聲。家裏自從養了一隻防鼠貓跟著發情的野貓私奔了之後，除了十幾隻撿飯粒的雞和一頭接洗鍋水的黑豬，沒有什麼家禽了。餘萍以為耳朵裏灌了音，沒在意，可之後她又聽到了兩聲叫。她盛起菜，拿起灶窿邊的吹火棍，從後門繞到前院，院裏哪有狗？她看見了牛大波。
早上的陽光亮堂堂地照在院子裏，兩隻鴉雀在高大的泡桐樹上打著情罵著俏。牛大波朝著太陽，踮著腳蹲在那裏，肩膀的骨架和筋絡支舉著空空的袖筒，背著光看著還真像一隻狗。
“汪——”是牛大波在“學”狗叫。
“蒿子她大，你做麼事噻？”餘萍說完轉身，笑著嘀咕道，“也不看多大歲數了，好的不學，學麼子狗叫噻。”
早飯吃得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大概也就在那幾天的一個晚上，餘萍在夢裏生生地被痛醒了，是牛大波在她胳膊上咬的。醒來的餘萍沒有生氣，還是在黑暗裏笑了笑，她想牛大波又想做那事了。牛大波沒有胳膊，要做那事得餘萍上上下下地好生配合才行。
餘萍輕車熟路地讓牛大波上了身，他一旦上路，猛地一壓腰，接著頂著她的胸抬起了頭。兩個有力而連貫的動做，讓餘萍有了痛感，但她受用。牛大波把頭抬著快要韁死脖子的時候，一個全身撲到了餘萍的身上，他張開著大嘴摸著她頸項就到了左肩頭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啊！”餘萍輕輕地喊了一聲。
牛大波這麼餓癆吧唧地做，餘萍難得地受用著，自然也跟著瘋了，她哪還關心牛大波一口又一口地咬著她的雙肩。第二天，她也隻是在痛的時候，在嘴裏善意地罵罵牛大波“短壽的”、“水胖子”。
可接下來的幾天裏，牛大波的行為讓餘萍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牛大波咬傷了五個商團的團丁和一個龍王集的十一歲的小男孩，他還去咬一頭水牯的脖子，被犄角挑上天，要不是及時來了人，差點沒了命。
餘萍慌忙遣人請宋白來到龍王集，宋白看罷搖頭說：“牛大波被瘋狗子咬過，成了‘狗瘋子’！”
“狗瘋子”？！聽過卻沒有見過，可怕的是狗瘋子咬人和被瘋狗子咬是一樣一樣的，至後都可能成為狗瘋子。人得上這個病，沒得救。
頓時，龍王集一片恐怖。有人出點子，打個鐵籠把牛大波箍起來，也有人說買根牛鏈子鎖起來也行。餘萍心疼牛大波，隻讓他在屋裏，她還天天晚上陪著他，牛大波瘋病來了就去咬餘萍，把個除了腳心和頭頂的餘萍咬得沒有了一塊好肉。餘萍哭著說：“蒿子她大，我這身子前生欠著你的，咬吧，咬著我倆一塊去死。”
“我去了趟漢口，回來才聽講，麼子得出這麼個病噻？”韓忠烈要進屋去看了牛大波，餘萍不讓去，擔心牛大波會咬了他。“大波是我哥，他不會咬我！”
“汪——汪汪——！”韓忠烈踩著牛大波不是狗勝似狗的吠聲進了裏屋。
牛大波伸著舌頭，蹲在牆角的黑暗處，一雙眼晴比韓忠烈見到他的什麼時候都要亮。餘萍過去抱起牛大波，牛大波上去就是一口，她不避不吭：“篙子她大，韓老板來看你了。”
牛大波放下餘萍，猛地撲到韓忠烈的跟前，韓忠烈下意識地拎起了腿，餘萍連忙撲過去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