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哀怨的臉,隻好垂下頭去,喃喃兩個字:“對不起。”
他卻急了,忽然大吼道:“你要是覺得欠了我,就跟我走。如果不能跟我走,就別覺得欠了我!”
然後就轉身往床上一倒,不說話了。
我在原地停了半晌,不知怎麼進退,也隻好默默的退出去。
伸手關上門,正看到希琰從外麵走進院子,他臉上果然不出所料帶著深深淺淺的傷,然而神情,卻是萬分焦急。
他道:“娉蘭,有件事情你聽了別急。”
我從沒見過他如此,有些疑惑的問:“出什麼事了?”
他道:“商容回來了,還有……北疆有噩耗……”
明紀1096年9月,影響了我這一輩子的兩個人,先後離逝。隻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而已。
展開掌心,生命線在正中交錯糾纏,對這月光仔細摸索,想知道究竟還有波折隱在裏麵。
感覺夜比我想象中的要靜,四更的天色,月色從頭頂的槐樹縫隙裏斑駁落下,影影綽綽。
坐在廊下,靠著牆,冰涼的感覺滲入脊背,緩緩蔓延到四肢百骸。死物終究還是死物,不管是誰的體溫,都暖不回曾經的熱度。
幽聲歎了口氣,將腿蜷縮,抱著膝蓋,毫無意識的在地上寫寫畫畫。
聽見腳步聲,抬起頭,是商容。
他將酒杯放在了地上,在我身側坐下,沉默了許久,才輕緩的對我道:“郡主有沒有想過這片天下。”
沒答他,隻抬頭默默的看著月色。
他繼續道:“如今永絡已亂,四方戰亂紛起,就算沒有華家,也會有董家,或是趙家,或是什麼家出來瓜分這片土地。然而看董家就能知道,若是被那樣的人做了皇帝,百姓隻有更苦,而華家的先祖又有那樣一段過往,已讓民心所向。但如今小王爺卻不幸遇難,韓王薨逝,軍心漸有浮動,長此下去定會埋下隱禍,所以……”他停下了,望著我,轉身跪下,“請郡主稱帝吧。”
我的視線隻停在了那輪皓月上,對他的話尤若未聞。他就這樣一直跪著,周圍簌簌的隻有風過樹梢的聲音,卻又安靜至極。感覺地上的影子緩緩移了三五寸,我開口道:“商容,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
他道:“商容不敢妄自揣摩。”
我輕笑:“怎麼會不敢,你那樣高傲的人。”我看了他一眼,他將頭深深垂下,我才繼續道:“既然你不肯,那我就說說你現在的心思。你大概在想,現在韓王去了,群龍無首,郡主以前又是宮中的淑妃,身份曖昧,軍中大概有不少將士會心生猶豫,以為反叛朝廷名不正,言不順,久了自然會導致軍心不穩。而郡主決定領兵,很大部分是被形勢所迫,但現在這層枷鎖已然不在,郡主一介女流,念舊情是萬分自然的事情,郡主萬一起了歸順朝廷之意,自然無人能擋,但這樣一來從前的努力定將付諸流水。是不是?”
他沉默半晌,隻用力磕了一個頭。
我抱著膝蓋,悶悶的笑,“商容,子煌果然沒看錯你,你的確是人才,但可惜了……”歎氣,手指在地上漫無目的的畫:“如果我歸順,這百萬大軍才是真正的無路可退了。數百名將軍裏,九成以上都跟了父王一輩子,自是懷了滿腔熱血跟著我想闖出一番事業,如果勝利了,他們就是開國的功臣,但若我歸順,他們就不過是叛臣賊子,不但抹煞了他們長久的誌向,更斷送了他們將來的道路。而你,希琰,還有苦心跟隨我的一班將領,又該怎麼辦?貳臣?小人?我想你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去擔這份罵名,最終隻能像史魏書那樣,一死終了罷了。”
稍微頓了頓,又道:“其實最開始領兵時,我的確如你所想,帶了份私心。我想永絡變成這樣,都是董商造成的,隻要除掉他,一切都能回去。但自從史魏書死後,我全想清楚了。我現在早已不是一個人,我的肩上扛著千萬人的性命,每走一步都要小心斟酌,不能隨著自己的心意大哭大笑,更不能隨意選擇自己喜歡的路。你該明白,我早不是那個偎在子煌懷裏淡看風雲起伏的小女人。所以你的擔心,我接下,卻也要你明白,你該相信我。”
他的頭挨著石板,又沉沉的磕了下去。
我站起身,掃了掃身後沾上的塵土,長吸了口氣:“你去擬稱帝的草章吧,就明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