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二門以外也有個小小的宴會。老常和老溫坐在牲口棚裏的短炕上,芒種點著槽頭上的煤油燈,提著料鬥,給牲口撒上料。老常說:
“芒種!去看看二門上了沒有,摸摸要是上了,轎車車底下盛碎皮條的小木箱裏有一個瓶子,你去拿來!”
芒種一丟料鬥子就跑了出去,提回一瓶酒來,拔開棒子核,仰著脖子喝了一口,遞給老溫。老常說:
“嚐嚐我辦來的貨吧,真正的二鍋頭!”
“等等!”芒種小聲說,“我預備點菜。”
他抓起喂牲口的大料杓,在水桶裏涮洗涮洗,把兩輛車上的油瓶裏的黑油倒了來,又在草堆裏摸著幾個雞蛋,在炕洞裏支起火來炒熟了,折了幾根秫秸尖當筷子。
老常說:
“小小的年紀,癮頭挺大,別喝多了!”
可是每回輪到芒種,他總是大口招呼,不多幾口,就到炕頭上趴著去了。
“這孩子!”老常歎了一口氣。
老溫說:
“老常哥,保府熱鬧吧!”
“我看著很亂騰,人心不安。”老常說。
“看樣子,得和日本人打打吧?”
“車站上軍隊倒是不少,家眷可淨往南開。”
“那是不打聽!日本人到了什麼地方?咱這裏要緊不?少當家的怎麼說?”老溫著急的問。
“他知道什麼?”老常笑著說,“他就知道三樣:到了保府,還去住了一宿哩!”
“咳,這才是!”芒種一滾爬起來說,“佩鍾等了半年,怎麼不憋到家就撒了!”
老溫說:
“這你就精神了!”
“我看咱們少當家的成不了氣候,”老常又歎了口氣,“雖說上的是大學,言談行事,還不如他媳婦。一家子苦筋拔力,供給著這麼個廢物!”
“苦什麼筋,拔什麼力呀?”老溫說,“地裏有的是大車大車的糧食,鋪子裏放債有的是利錢,還有油坊花店,怕不夠他糟嗎?一抽一送,倒不費勁。我們這些人,再加上城裏打油軋花的那一幫子,可得一點汗一點血幹一整年哩!”“你看俺們這個,”老溫又摩著芒種的頭說,“別說大學,連小學也沒進過!”
芒種也拍著老溫的脊梁說:
“鬧的俺老溫哥快五十了,連個媳婦毛也摸不上!”“芒種,來我給你破個謎,”老溫笑著,“兩根筷子,夾著一根魚刺兒——是什麼?”
“我猜不著。”
“我們兩個大光棍加著你這小光棍!”老溫說,“咱們這長工屋,也該起個堂號了,就叫光棍堂,要不就掛塊匾:五世同光!別說了,安置著睡覺!”說著一抬大腿從炕上跳下去。
芒種露天睡在場院裏,地下鋪著一領蓋垛的席。天晴的很好,刮著小西北風,沒有蚊蟲,天河從頭上斜過去,夜深人靜,引導著四麵八方的相思。
這孩子,已經到了入睡以前要胡思亂想一陣的年齡。今年十八歲了,在這個人家已經當了六年小工。他原是春兒的爹吳大印在這裏當領青的時候引進來的,那一年大秋上,為多叫半工們吃了一頓稀飯,田大瞎子惱了,又常提秋分的女婿是共產黨,吳大印一氣辭了活,扯起一件破袍子下了關東,臨走把兩個女兒托靠給親家高四海,把芒種托靠給夥計老常。告訴兩個女兒,芒種要是縫縫補補,短了鞋啦襪的,幫湊一下。芒種也早起晚睡,抽空給她姐倆擔挑子水,做做重力氣活。
晚上,二門以外也有個小小的宴會。老常和老溫坐在牲口棚裏的短炕上,芒種點著槽頭上的煤油燈,提著料鬥,給牲口撒上料。老常說:
“芒種!去看看二門上了沒有,摸摸要是上了,轎車車底下盛碎皮條的小木箱裏有一個瓶子,你去拿來!”
芒種一丟料鬥子就跑了出去,提回一瓶酒來,拔開棒子核,仰著脖子喝了一口,遞給老溫。老常說:
“嚐嚐我辦來的貨吧,真正的二鍋頭!”
“等等!”芒種小聲說,“我預備點菜。”
他抓起喂牲口的大料杓,在水桶裏涮洗涮洗,把兩輛車上的油瓶裏的黑油倒了來,又在草堆裏摸著幾個雞蛋,在炕洞裏支起火來炒熟了,折了幾根秫秸尖當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