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灤南縣一家有名的飯店也吃過這道土菜,不過,他們用的幹菜不是幹白菜也不是幹菠菜,而是芥菜纓。晾幹的芥菜纓發起來的味道和幹菠菜的味道有很大區別。芥菜纓吃起來口感細膩柔嫩。而幹菠菜吃起來有點發澀。我覺得幹菠菜和懶豆腐燉在一起更好吃些。
其實,說一千道一萬,我覺得,當一個人餓了的時候,吃什麼都香,都好吃。當天天被魚肉喂著,頓頓被白酒啤酒紅酒灌溉著,就是吃什麼都不香了,喝什麼都不順口了。隻有偶爾吃點特色土菜,調解一下胃口,感覺還新鮮點。
我的鄰居有一家做豆腐腦,每天磨出豆漿後,要出十幾斤豆腐渣。磨出的豆腐渣賣給附近一家養豬廠。最近聽說豬肉漲價了,養豬的把豬都賣了。鄰居家磨出的豆腐渣就沒人要了。於是,成桶的豆腐渣隻好倒在垃圾池了。看到垃圾池裏那一桶桶被倒掉的豆腐渣,我突然想起童年挨餓的事情。
那個年代,每到月底,父親還差幾天開支的時候,家裏的糧食就剩不多了,母親有時用榆樹葉做點飯疙瘩,用野菜做菜娘子,用草籽摻一把玉米麵或者白薯麵貼鍋餅子,就用這些抵擋那幾年漏風的日子。盡管頓頓吃這些東西,還是不能填飽我們空間很大的肚子。那時候,我時常想,要是天上的月亮再離我們近點,我們真想把它摘下來當烙餅吃了。
那個年代,能吃的都塞進了人們嘴裏,不能吃的想著法也往嘴裏塞,盡管這樣,還是填不滿饑餓的歲月和我們張大的胃口。
五八年母親到工廠上班後,雖說家裏增加了一些收入,但那點工資也買不了多少糧食。我記得越到月底的時候,我們的胃口越大。而缸裏的糧食也舀的見底最快。
有一年放寒假,冬天特別冷,地都凍裂了。我們在屋裏暖冬,每天寫完作業就等著吃飯。上午十點吃了早飯,下午四點再吃晚飯,一天就吃兩頓飯。我們餓的打不起精神,真覺得眼睛發藍冒金星。
有一天母親下班回來帶來一飯盒豆腐渣,我們都餓的等不及了,問母親晚上吃什麼。母親說,晚上給你們做點好吃的。
弟弟妹妹在炕上躺著等著晚飯,我幫母親燒火。母親從屋簷下的線條上摘下幾棵秋天晾曬的癟白菜,用熱水泡了一會,洗淨後切碎了,然後在大鍋裏放上一勺乳白色的豬油,等油熱後,母親又扔鍋裏幾個小紅辣椒,炸出辣椒的香味後,母親先把幹菜倒進大鍋裏翻炒,炒了一會後,母親才把包裏的飯盒拿出來,打開飯盒蓋,把一飯盒豆腐渣倒進大鍋裏。炒了一會後,母親又舀了兩瓢水,豆腐渣燉幹白菜在鍋裏咕嘟咕嘟開了好長時間,等水少了,菜快爛了,母親又在鍋裏亂了一碗玉米麵,等豆腐渣幹菜成了粥狀,母親叫我別燒火了。我撤出火後,但大鍋裏的豆腐渣燉幹菜還在慢慢地咕嘟著。
母親把豆腐渣燉幹菜掏進粗瓷盆裏,端在飯桌上。炕上躺著的弟弟妹妹早就睡著了。母親讓我叫醒他們吃飯,弟弟妹妹一聽吃飯,一骨碌就爬起來,揉著眼睛就坐到了桌前。母親給我們每人盛了一碗糨糊糊的豆腐渣燉幹白菜,我們吃一碗再乘一碗。個個吃得小肚子鼓鼓的,直打飽嗝。母親在一旁看我們吃飯時的表情說不出是幸福是高興還是無奈。但母親的表情還是顯得很平靜。
當我們吃飽了,一抹嘴都離開飯桌時,母親才把盆裏剩下的豆腐渣燉幹菜哢哧哢哧盛在碗裏,然後自己端在外屋吃去了。
我不知道母親碗裏那點豆腐渣燉幹菜是否夠吃,也沒有問母親那一飯盒豆腐渣是怎麼弄來的。
後來,當我們都長大了,有一天我突然問起母親當年豆腐渣的事情。母親說,那是她下班後幫著食堂卸了幾車白菜,食堂的管理員才給了一飯盒豆腐渣。
今天回想起豆腐渣燉幹菜事,我仍然覺得那頓豆腐渣燉幹菜,是我今生吃的最飽的一頓飯,也是最香的一頓飯。
然而,我卻不知道,在豆腐渣裏浸泡著母親多少的汗水和淚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