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維特根斯坦美學思想對西方現代美學的啟示和影響 第一節維特根斯坦思想對符號主義美學的啟示
維特根斯坦作為20世紀西方最有影響的哲學家之一,除直接影響了邏輯實證主義和日常語言學派之外,還對同時及稍後的許多哲學家產生了或大或小的影響。其中,受維特根斯坦前期思想影響較大的當屬符號主義美學家蘇珊·朗格。“《邏輯哲學論》的影響在朗格所有著作中都是處於中心地位的,並且這種影響暗含於幾乎所有篇章之中。”較為特別的是,維特根斯坦主要不是通過美學而是通過哲學產生這種影響的。
一、記號與符號
朗格首先區分了記號與符號,二者在產生的途徑和發揮的作用上是不同的。
從產生的途徑上看,記號是環境和人的精神共同作用的結果。人與動物在長期的生存生活過程中,與環境時時處處息息相關,二者未曾須臾分離,環境中的人與動物必受環境的影響,就是說,環境對人與動物產生刺激,這種刺激以直接的方式發生,從而使人與動物形成反應,留下印記。與此同時,記號的產生和人與動物的精神智力有關,記號的產生須得到人與動物的精神支持,從智力上對記號進行識別、辨認、比較和記憶,從而使前後兩次相同的記號激起相同的反應,達到適應環境的目的。“記號的運用是一種精神功能。它是智力的開端”,“因此,甚至動物精神是在原始感覺基礎上建立的,它是通過試錯而進行的學習的力量,這樣世界上一定現象就是存在或將存在對象的記號”。簡言之,記號即第一信號係統,是人與動物都具備的一項重要功能,在這種意義上,人與巴甫洛夫實驗室的那條狗沒有區別,鈴聲即是食物,即是食堂裏差強人意的飯菜。
環境的刺激導致人與動物的直接反應,說明環境中的事物與記號存在一種一一對應的關係,這種一一對應的關係無須通過任何中介而直接聯係起來。記號標示世界中存在或不存在的事態,這個事態可以是過去出現過的、現在存在的或將來會出現的,“它(記號)是事態的征狀”。自然記號與人工記號都與對象(事物、事態)具有一一對應關係,記號與對象相依賴而存在。雖然動物不能區別和使用記號,但自然記號與人工記號對人與動物同樣產生作用。人與動物在記號上的唯一區別是,人可以直麵記號如直麵事物。而維特根斯坦認為,世界正是由事態構成的,“名稱意指對象。對象是名稱的指謂”(3.203)。名稱即記號,一個記號標示一個對象,對象是記號的指謂,記號與對象一一對應。
相反,符號的產生不是出於適應環境的目的,它更多的是人類表達內心的需要。朗格以宗教儀式和圖騰禁忌為例闡釋了符號的產生。朗格認為,儀式可以說是宗教的語言,它是一種符號,是任何其他媒介不能充分表達的一種象征性傳遞,源於人的原初的內心需要。從這個角度來說,作為符號的宗教儀式是自發產生的。同樣,圖騰與禁忌也不是人類智力發展的產物,它出於人類的內心衝動,表達人類的內心需要。“它們的形成不是為著可見的目的,而必須出於純粹的內心需要。”因此,可以說,這種內心需求表現為感覺,感覺材料不斷地轉化為符號,此正為概念。宗教儀式、圖騰和禁忌都是表達性的符號。而記號則是記述性的。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符號的產生是離不開智力活動的,即符號表達抽象出來的人類情感而形成形式,這個過程需要人的抽象活動。在情感與形式中我們將談及,此不贅述。
從發揮的作用來看,記號最重要的作用是命名。外在的客觀世界有許多自然事物,內在的主觀世界有許多感覺經驗,邏輯世界有許多事實事態,這些事物、感覺和事實事態在成為對象之前,須用記號固定下來,從而與其他的事物、感覺或事態區別開來。起初,一個記號之用於某個事物是任意的,但一旦二者確立了一一對應關係之後,關係也就確定下來,否則記號就有了多義性。記號在進入關係之前什麼也沒有說,即它不描述事實。“在名稱進入命題之前,它們不斷言什麼,不預示什麼;實際上,盡管它們命名對象,並承負了對象的意義,但它們什麼也沒有說”。這與維特根斯坦的說法一致:
“隻有事實才能表達意義,一組名稱不能表達意義。”(3.142)命題不是事實的複製品,而是二者須有相同的邏輯。而所謂邏輯,在朗格看來,是“它的成分的排列”。因此,“命題是事態(state
of
affairs)的圖像,並圖示其特征”。在談到音樂不是自我表達時,朗格說,音樂是有感覺生命的“邏輯圖像”。“我相信,詞結構與它們的意義之間的關係是一種邏輯類似,因此,用維特根斯坦的話來說,我們使自己成為事實的圖像。”因此,命題的真假與有無意義就由事實的真假或名稱有無指謂來確定,不能證實或證偽的命題就是假命題。在邏輯方麵所受的影響,朗格明確地歸之於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
記號進入命題之中,就是進入了推理過程。語言首先通過對事物的命名把不安定因素確定下來,進而把它們組合到一定關係中去,語言成了理性思維的工具。語言從複雜的事物巾抽象出它們的關係,以推論性的結構表達出來。記號在命名對象之時,是具體化的過程,這個階段它什麼也沒有說,僅與所標示的事物相關相連,而當與其他記號組合在一起,表達事物之間的關係時,則為抽象化的過程,結構或命題中的所有記號都通過一定的法則對所圖示的事態的意義發生作用,記號把自己的指謂灌注到命題中去,這樣,事態之內的事物的關係就在命題中的記號的關係中得到展現。命題的意義即事態的意義。“原來,語言由本身的性質所決定,在智力上一直起著兩種作用:一方麵靠命名手段使經驗中未定名的因素固定下來,化為實體;另一方麵對這些正式命名的實體加以討論,而抽象出它們之間的關係概念。前一過程本質上是具體化的過程,後一過程則是抽象化的過程……語言如此加於經驗的形式,也就是推理性的了。”維特根斯坦也認為,記號標示對象,必須進入到命題之中,命題通過圖像來圖示事實,圖示事實的命題須具有與事實相同的記號,並且記號的邏輯組合也須相同,“在圖像中圖像的要素是對象的代表”(2.131),“圖像的要素以一定的方式相互關聯表明事物也以同樣方式相互關聯。”(2.15)需要指出的是,朗格所謂推理性語言是在一般意義上說的,而在維特根斯坦看來,邏輯意義上的記號和由它結構成的命題卻不可能是推理性的,命題之間不存在互相推導關係,不能從一個命題的存在或不存在而得出另一個命題的存在或不存在。
朗格認為,自然科學具有明確的含義並且是可能的,但哲學中許多含義卻是模糊的甚至毫無意義的,哲學的任務就是澄清,即不但進行邏輯構成成分的分析,而且確定哲學中的記號的含義,這正應了維特根斯坦所說的:“哲學中正確的方法確乎如下:是除了可說的東西例如自然科學的命題——例如與哲學無關的某種東西——之外,就不再說什麼,而且一旦別人想說某種形而上學的東西時,立刻就向他指明,他沒有給他的命題中的某些記號以指謂。”(6.53)“哲學的成果不是一些哲學命題,而是命題的澄清。”(4.112)
應該說,朗格區別記號與符號的目的是為了建立她的符號主義哲學體係。縱觀朗格的哲學,我們發現,符號是朗格哲學的中心術語。朗格說:“看起來把美感問題轉化為以符號為中心的哲學構成了本書的主旨。”在朗格看來,哲學尤其是藝術哲學的全部問題都是符號的問題、符號創造的問題。人類在與世界往來的過程中,不隻是為了滿足生理、身體方麵的需求,簡單地與外界構成刺激一反應的關係,更重要的是,人仍有內心深處的情感需求,表現為對事物的態度評價和滿足自身的意念欲望。人與自然、人與他人、人與社會都會產生或強或弱的生命體驗和情感概念,生命體驗和情感概念的物化亦是人的內心的基本需求,這種物化即符號化。也正是在這個層麵上,人與動物從根本上區分開來。動物永遠停留在感覺的層麵,它們能對事物或記號做出反應,人則具有抽象的能力,能對事物及事物之間的關係做出概括,形成概念,人的思想活動就是一個概念化和符號化的過程。可以說,“如此具有決定性的_r=具符號之獲得應被視為人類進程中偉大的裏程碑之一”。借助符號,人類社會得以交流、溝通和組織。同時,符號也是人類社會組織的產物,符號一經產生並經成功地運用,就成了人類社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類社會的曆史是符號不斷積累與闡釋的曆史,符號改變了人類曆史,符號提升了人類。
符號代表對象,但與記號不同,符號本身並不是對象,或者不如更準確地說,符號代表的是對象的概念,是從對象抽象出來的質,符號本身有指謂,也有意義,因此可以獨立存在。符號傳遞對象的概念,我們並不直接談論事物而淡論事物的符號。記號與符號的根本區別是,記號直接對主體宣告對象,符號則使主體想象對象。雖然獨立的符號也有意義,但符號更重要的作用是與其他符號相結合,構成藝術符號,以表達意味。這時,符號發揮作用的方式與記號相同,在藝術中,其意味並非藝術中使用的符號的意義的簡單相加,而是與符號之間的結合方式有關。在談到符號和純粹符號時,朗格引用艾恩斯特·納蓋爾的定義認為,符號是通過某種不言而喻的或約定俗成的傳統或通過某種語言的法則去標示某種與它不同的事物。符號不僅可以標示具體事物,而且可以標示具體事物的概念。但朗格進而認為,符號與記號都不能單獨使用,而隻能參與到表達事物狀態的綜合概念中去使用,這就對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做了教條化理解,從根本上混淆了符號與記號。如在《哲學新解》第231頁談到日落時即是如此。
記號與符號存在極大差別,記號是行動的對象,符號是思維的工具。記號是行動的對象由記號產生的途徑決定,符號是思維的工具由符號發揮的作用決定。記號產生於人與對象的直接刺激與反應,它使人認識到事物、事物之間及事物與人的關係,構造一種推理性記號係統。符號的作用是給人類的情感概念賦形,使人們認識到主觀現實、情感和情緒,通過給內心生命賦予形式,使主觀得以表現出來並傳遞出去。“在一個普通的記號功能中,有三條基本的關係:主體,記號和對象。在最簡單的符號功能denotation中,則有四條:主體,符號,概念和對象。”符號主要不指向對象,而指向概念,這是人腦抽象的結果。符號是人與動物的分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