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攝影師寫照(2 / 2)

我聽老一輩的攝影藝術家講過,攝影是光與影的藝術,光是攝影的命脈與靈魂。光線在攝影中負載著被攝物體的形態、色彩、質感、意境等種種信息。同寫文章一樣,攝影也需要構思,表現為光質、光效、光色的掌握與運籌。這種構思,始於創作意念的萌動;繼之是形象的醞釀與攝取;最後是進行具體的藝術處理。構思的過程,就是妥善地發揮光的效應,摸透光的變化特征與規律的過程,一是強調簡潔;二是重視動感。

具體聯係到陳建先生的攝影作品,我注意到,他很喜歡運用自然光線,把拍攝對象的神情、心態,通過黑、白、灰三色托映出來。在實際構思中,與光線同時發揮關鍵作用的,還有色調、線條、角度,它們通稱“攝影語言”。陳建正是靠著對“攝影語言”的掌控,來提煉、強化視覺的衝擊力與藝術形象的表現力。論者對於陳建的攝影作品的藝術造詣,予以高度肯定,許之以“在歲月的沉澱下,變得更加完美,堪稱是攝影藝術的精品。他的光與影的捕捉、虛與實的融合、靜與動的搭配、形與神的協調,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佳境”;“他能在常見中提煉繁彩,在瑣細中凝聚精華,在司空見慣的每一個景物中,達致令人歎為觀止的通融之美”。

作為藝術創作,我覺得,除了技藝、技巧,還有更重要的內在要求。攝影自然也不例外。人像攝影,一向被認為“光影藝術”的典型表現形式,其真髓在於傳神,在於攝取神思、氣質、意象。應該像古籍中所載的九方皋相馬那樣,得其精而忘其粗,遺其貌而取其神。“意足不求顏色似”,重視神理、本質,而不膠著於牝牡驪黃。如同漢代學者王充在《論衡》中所講的:“誌有所存,顧不見泰山;思有所至,有身不暇徇也。”當一個人專心致誌於某一學問或事業時,他可能連泰山也視而不見,連身邊的事情也無暇顧及。

陳建先生攝影、取象的最高鵠的,大概與此相近吧?

畢竟不是陳建“腹中的蛔蟲”,我妄加猜測,缺乏足夠的把握。為此,最近特意前往他所在的高校,在前次晤談的基礎上,聽他作進一步的講說。

他說,攝影表麵上看,是運用器材進行產品製作,實際情況是,這種審美創造,不僅在物,而且在心,是心與物的結合體,是心靈借助物象來表現攝影者的情趣、意向、追求。誠然,攝影師是在為他人造影,但實際上,每時每刻,他自己都參與其中,進行有目的的創造。即便拍攝的是一磚一石、一草一木,裏麵也都滲透著攝影者的情感,“道是無情卻有情”。特別是如果對象為他所熱愛、所景仰,拍攝中便會滲透進個人的情感,美感就會格外地凸顯出來。人們常說,美的欣賞是意象的情趣化;其實,美的創造尤其脫離不開心靈的創造。藝術家是歡樂的,因為創作使人處於自足自得狀態,本身會帶來一種成就感。

他說,正是源於心靈的創造,所以,攝影者的閱曆在藝術創造中的作用是顯著的。對於攝影對象來說,歲月、經曆、神誌、氣質、身份全都寫在臉上。能否捕捉得到,決定於攝影者的認知水平與統攝能力——這都和閱曆相關。我在高校教課,有這方麵的切身體會:同樣是大學生,剛入校的大一學生,眼睛是清澈的、純淨的,幾年過後,閱曆增加,目光就變得深沉、凝重了。

文友看了我的這篇散文,發表了如下見解:攝影師陳建用光影和線條描繪出作家的特有風采;而作家則用潑灑靈動的筆墨為攝影師作了傳神的寫照。二人互為作手,又互為對象,令人聯想起現代著名詩人卞之琳的《斷章》一詩,那裏麵躍動著兩個看風景的人在觀景時相互間所發生的那種極有情趣的戲劇性關係——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看來,每個人都不是獨立存在的,我們欣賞、關注著別人,也同樣又被別人欣賞、關注著,就像那橋上看風景的人會成為風景,誰知道那樓上看風景的人會不會成為另一個看風景人的風景呢?

為此,文友同時建議:把我原定的散文題目“尋覓·等待”,改成“為攝影師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