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照亮或者被它照亮(訪談)(2 / 3)

問:女性的命運是你常寫的題材,不論是鄉村還是城市的女性。你塑造了形形色色的女性人物形象,《花好月圓》裏的桃葉、《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中的尹欣、《說吧,生活》中的鄔荔、還有《世事》中的小刁等等,你沒有更多地對她們命運成因的探究,隻是在一種溫暖的敘事中,滿溢著善良與憂傷。這種人性的關懷,體現的是民生內容,思考的是生存的權利和價值,這與你的成長經曆有直接關係吧?總體來說,你寫的是生存狀態,而沒有對存在價值更進一步的探尋。

答:我在小說裏寫了眾多的女性,以至於一些論者認為我是一個女性主義者。作為女性作家,我可能會更多地把目光投注到女性身上,她們的生命悲歡,她們的愛恨、恩怨、疼痛,她們的難言之隱和不可承受之重。《花好月圓》中的桃葉,這樣一個純淨的鄉下女孩子,在這家茶樓,世界向她悄悄掀開了一角,其間微露的崢嶸,令她不得不重建對城市的某種想象。那個女客,她姣好的容顏和風姿、她的戀情,以及她最終的死亡,其中滿蓄著風雷,關乎這個時代的一些症候,精神的、物質的,道德的、情感的,都在無聲處,蓄勢待發。還有小白,在風塵中久經磨礪的女子,她的綻放和頹敗,失意與得意,其間可能隱含的強大的張力,都是促使我創作的強烈動因。如果你沒有感受到,那一定是我沒有寫好。

在我的寫作中,我對人性抱有更大的興趣。人性中那些幽暗的角落、隱蔽的褶皺,那些若明若暗的灰色地帶,那些微妙的萌動與意外的轉折,都令我有一探究竟的衝動。《世事》中的小刁,一個晶瑩剔透的女孩子,在那樣一個家庭裏,夾在蘇教授夫婦之間,她如何能夠把握自己?還有尹欣和鄔荔,她們看似光滑的外表下,其實隱藏著難言的傷痛。我試圖用心體察她們。人性中那些軟弱、顫動、搖擺,那些不純淨不明朗的部分,因為不易把捉和確認,令我格外懷有一份熱心和好奇心。性格決定命運。這話雖不免偏頗,但也道出了一部分真相。我寫下這些人和事,讀的人看到了,生出了感慨和觸發,情不自禁地停下來,哪怕隻有一聲歎息,然後繼續趕路。我想,這或許也算盡了小說的本分。

問:你的文風有一種“細和碎”的特點,細,就是對細節的精致入微;碎,就是所寫情節的一些具化的、碎片化的寫法,而這兩個關鍵特點,就成為你獨特的風格,如語言的地域性(北方方言語詞)、詩化的語感及短句式的運用,使得文本有韻律和節奏感;通過對細節的捕捉放大,發現生活中遮蔽的意義。這在形成了文本的美感的同時,也呈現了生活外部和心靈內部的關係,現實和精神的關係。你自己認為呢?

答:曾經寫過一篇創作談,《如果小說是一棵樹》。如果小說是一棵樹,那麼,我想象中的小說,應該繁茂、深秀、蔥蘢、濃蔭匝地,遮擋住生活的飛塵,讓人享受哪怕片刻的寧靜清涼。那麼,細節是什麼?細節一定是那些枝枝葉葉,它們纏繞、糾結,從不同的地方,往不同的方向生長出來,鮮活飽滿,盎然有生趣。最終使一棵樹成其為樹的,是枝葉。而最終使小說成其為小說的,是細節。這話可能不大恰切,但是,細節在小說中的重要,是常識。我喜歡捕捉生活中那些細微的東西。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我想,在這些不足道的小處,或許正隱匿著我們努力找尋的秘密。在小說中,我試圖把生活中的細部找出來,指給人看。我喜歡收藏他們的長歎、驚呼,或者僅僅是會心一笑。在小說中,我的語言喜歡恣意生長,像樹葉在枝條上那樣,恣意而任性。這可能給你碎片的印象。我喜歡看到,飽含汁液的細節的枝葉在小說這棵樹上率性成長,淩亂,紛披,枝繁葉茂,鬱鬱蔥蔥。

如果一定要說風格的話,我想,我的小說或許更多地呈現出一種筆調,一種比較特殊的味道,或者叫作氣質也好。作為寫作者,我無法準確地對其間的種種生成加以理性的描述。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具有理性思維的人。至於如你所說的語言的地域性、詩化的語感,以及短句式的運用,我自己甚至都沒有明確地意識到。我隻知道,當我坐在電腦前寫作的時候,我想象中的語言,它們以最自然的方式,找到我,來到我的筆下。我隻需要寫下它們。我不需要做別的。斟酌也是有的,然而極少。我不是那一種“吟安一個字,拈斷數莖須”的苦吟派。甚至,更多的時候,我不願意修改。這是一個不好的習慣。可是,暫時我還不準備改掉。寫作的時候,我喜歡率性無拘。這或許於現實生活中的我是某種補償。

問:在一篇訪談中你談到從傳統文化中吸收營養,那請問你如何解讀傳統和現代?在你的創作經曆中,傳統文化與現代思想如何對接和融合?帕慕克也提到一種對接和融合,即“文明之間的衝突和交錯”,在你看來,這中間有無共通之處?

答:傳統和現代並不是對立或者衝突的。關鍵是如何從傳統文化中汲取養分,用中國人獨特的審美,處理我們這個時代最核心的精神命題,處理社會轉型時期複雜的中國經驗。以《陌上》為例,在藝術手法上,《陌上》繼承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觀念與美學風格,而在題材選擇上和主題發掘上,同時又融入現代中國人的經驗與情感,從而熔鑄成一種新的價值觀念,一種新的美學精神。寫出當代的中國故事,就是要嚐試從傳統和現代的交融中發現一條新的路徑,既有來自傳統底蘊的強大支撐,又有來自現代視野的新發現和新探索。

問:小說語言清雅,敘事節奏舒緩,有散文化的特點,但細節鋪排緊致綿密,常有預料之外常理之中之效,習慣短句的運用,似乎這已經成為你的個性語言風格,其實我感覺這與你的性格有相通之處,我沒有誤讀你與你的作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