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城鄉迷情 第六十四節迷失的蒲公英(3)(2 / 3)

再漫長的夜也會有黎明,那天的黎明是門前大楊樹上喜鵲的叫聲叫來的。

石根醒來時,母親還在酣睡,他用手扳了一下母親的肩膀:“媽,你還睡呢?天大亮了。”他母親睜開惺忪的雙眼應聲:“根兒,有啥事嗎?”石根遲疑了一下說:“媽,你是不是上我大姨家托媒來著?”他媽媽一聽這事,趕緊抬起腦袋,兩眼直直地看著石根,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點究竟:“是啊,你怎麼知道的?”石根並沒有回答母親的話,而是接著問:“你怎麼不等她們來托媒呢?”這時他母親笑了,又把腦袋放在枕頭上:“傻兒子,這事哪有女方托媒的,人家又不是找不著婆家。”石根可沒有一點笑的意思:“這顯得多不好呀。”他母親還以為兒子抹不開麵子,就趕忙說:“我看你們倆挺合適的,再說,我看得出來,你姨夫他們也挺喜歡你的,這正是親上親,砸斷骨頭連著筋呀。”石根聽到這,心裏可有點急了:“那你有沒有想過,旁人會說我們這麼多年來幫助人家是為了娶人家閨女,這多少有點乘人之危……”他母親聽石根這麼一說就沒詞了,過了一會才說:“我還真沒這麼想過,說實在的,我也很喜歡你姨妹,依著我呀,早把她娶過來了……”石根接著話渣說:“媽你應該事先問問我,我跟你說,我呀,心裏早已有意中人了。”他母親大吃一驚:“兒子,這事是真的還是假的?”這時石根坐了起來,邊穿衣服邊說:“這事我能騙老媽嗎?快端午節了,今天你就去給我姨夫他們送綠豆糕去,順便跟我大姨說說這事,別耽誤了人家。”一個不會說謊的人偶爾說一次謊,連上帝都看不穿。

那天上午,石根娘就去了蒲公英家,蒲公英的父母自然是滿心歡喜,趕忙張羅午飯。石根娘一邊幫著忙,一邊對蒲公英娘說:“我說姐呀,前些日子我跟你說的那個事,你跟孩子說了沒?”蒲公英娘怕有什麼變故,就說:“……還沒來得及和她說呢。”石根娘趕忙說:“那太好了,不用說。你說我那個兒子,平時吧,木頭是的,可今兒早上跟我說他已有了對象了。”蒲公英娘心裏一沉:“是嗎?哪家的姑娘?”石根娘接著說:“他隻是說有了人了,可沒告訴我是誰。”蒲公英的父親在一旁聽著老姐倆的談話,心裏突地覺得的點失落,好象是丟失了什麼寶貝似的。那一天,蒲公英的父母一直把石根的母親送到浣花溪邊,才空落落地回來,兩人低著頭,誰也不說一句話,可心裏都在揣摸著一個問題,那就是人愛石根沒看上自己的閨女!回來時,那幾個老頭兒又吃過午飯到他們鐵絲柳下閑扯來了,看到他們倆口子回來了,就對他們說:“孩子她姨是不是來商量孩子婚事來了?”石根爸爸趕忙說:“沒有的事,再說,人家石根早已有了對象了……”說完就走進了院子,身後是幾雙昏花的錯愕的眼睛。

石根努力把自己活成大楊樹,但他想不到的是,大楊樹能夠遮風擋雨,卻遮不住流言之風,擋不住唾沫之雨。為了不錯過節日賣貨,蒲公英提前回了家,準備過節時回去多賣點貨。當她來到自家門前時,那幾個老頭正在午後和煦陽光裏嘮著閑嗑,看到一身入時的她走來,誰都不說話了,隻是用眼角瞅著她。蒲公英走過去打了個招呼,就走進了家門,可身後的話語卻隨風入耳,“瞧給她能的,人家哪點配不上她?哼!”“我看呐,就是忘恩負義。”“進了幾天城,就找不著東南西北囉。”“她有本事給我找個城裏的職工看看,我佩服她……”鄙夷、唾棄、不平、氣憤,裹挾著唾沫星子直奔蒲公英的後背,蒲公英不由地轉過身來,一縷西陽正朝向她的一雙杏眼,使她難以看清鐵絲柳下那幾張熟悉的臉……

晚上母親和她說了石根娘的意思,還說了些安慰她的話,她想像得出父母的感受,也理解了那幾個老人的不平。她從心裏感激石根,這事做得不顯山不露水的,委婉而自然,但她一想到石根此時的感受,心裏便十分地內疚。又一想到那幾個老人的風涼話,就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與冷清,而她心裏隨即騰地燃起了一把火,這把火燃起了她與生俱來的倔強性子,盡管她能理解他們的心裏感受。一夜的輾轉反側,她心裏結下了一個死結——好吧,我就找個城裏的職工給你們看看!這一夜沒有月亮,也沒有狗叫,隻有燦爛的星河灑下一片清冷的光輝。

“人活一口氣,佛受一炷香”是生活中人們常常掛在嘴邊的話,但人們很少去冷靜地思考這“口氣”的內涵,更很少去思考這“口氣”的代價,因為要爭這口“氣”的念頭足以使任何一個清醒的頭腦發熱甚至發昏……

二十一、雨夜茫茫

外麵的天空黑如暗夜,天外一位巨人手拿一把金劍胡亂地砍著墨色的天幕,發出隆隆巨響,要撕裂了看一看下麵正在發生的一切。是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人在做,天在看……

先倒下的是蒲公英,因為石根在商場上早已“酒精考驗”過。他斜歪著走過去:“我說……姨妹……你……醉了……我扶你進裏麵……休息……”說完就把兩手從她的腋下伸過去,使勁地把她從凳子上扶起,如果不是酒壯他的膽,他絕對不敢這麼做。“我……醉了?你……才是……醉了……”她像一根柔軟的麵條,在石根的懷裏又柔又軟,臉紅得象深秋的蘋果。石根也許真地喝多了,他把她的一條胳膊放在自己的脖子後,架著她走進了裏屋。醉眼朦朧裏,石根知道這是他第一次走進她個人的私密空間。“我……醉了……”她的頭靠在石根的肩上,柔軟的頭發摩挲他因酒力而發紅的臉,直癢到心裏。就著北窗子透進來微弱的光,他摸到了開關,燈光下,是她光鮮整潔的小床。他把她輕輕地抱起來,要把她放上去。因為喝多了,他一個不穩,兩人一起倒在了床上,他的下巴正好頂在她的胸部,潛意識讓他激靈一下打個冷顫。他抬起頭來,蒲公英一頭烏黑的頭發正蓋過她紅紅的臉。皎潔的燈光下,他輕輕地用手指一一攏順,借著酒勁大膽地端詳著時常出現在夢裏的她,又紅又白的臉煥發著聖潔的光。尤其是她的雙唇,小巧而不失豐厚,充滿了一種讓任一異性都無法抵製的魔力。石根也是人,是一個對她充滿愛充滿無限幻想的男人,他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雙唇湊了上去。正在這時,蒲公英口裏含含糊糊地說:“姨兄……我……要……”她要?要什麼?這是一個他無法回答的問題。一個炸雷似乎從小店的房頂上炸響,“姨兄”二字就著這道閃電劃過他的心頭,心裏就有了一個合理的答案了——她要水!他馬上找來水,彎起臂彎,把她的頭抬起,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另一隻手把杯子放在她的嘴唇上讓她慢慢喝,蒲公英眼都沒睜就咚咚地喝個底朝天。石根又輕輕地把她放在枕頭上,自己也口渴起來,他也喝了一杯,頭不在像剛才那麼暈了,他找來凳子坐在床邊,又開始靜靜地看她。她的領口開得有點低,露出了一些雪白的肌膚,充滿了神密,充滿了欲望,使得他血脈噴張,他趕忙移開了目光,用右手在自己的臉上打一個脆響,使自己清醒一下。窗外雷電交加,大雨頃盆。她正像一個孩子,睡得很香甜,不知怎地,正有兩滴淚水溢出了眼角,滑下柔美的臉龐。一想到她的身世,一種憐憫之情油然而生,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把一個純清的吻印上她的額頭,如蜻蜓點水般輕,像花瓣飄零在水上般柔。像父親親自己的小女兒,像哥哥親自己的小妹妹,像情人親自己的心上人。雷聲小了,雨也小了,石根累了,他便扒在床邊上睡了過去……雨夜茫茫,蒲公英睡在夢裏,她一個人在海上苦苦掙紮,海浪鋪天蓋地,天際茫遠,暈頭轉向中看不到陸地影子。石根睡在夜的沼澤裏,也掙紮得很累,氣喘籲籲中口水順著嘴角打濕了床單……

人在高興時喝酒,也在鬱悶時喝酒。酒能使人亂性,但它不能亂君子的性。人在本質上都是魔鬼,隻是蒼白的理智與良知使他變成了人,變成了君子,變成了聖人……

雨一直下到天明,石根醒來時蒲公英還在睡,他擦了一下嘴巴,走出了小店。他抬頭望了望天空,那裏的雲正滾滾西去,東邊正有一道彩虹架起。那是一道天橋,他從那裏走過,走過了漫長的黑夜;那裏是一道天河,他在河的這邊,蒲公英在河的那邊……

二十二、芝麻開門

蒲公英醒了,睜開一雙惺忪的睡眼,天旋地轉的,腦袋開裂般疼痛。小屋裏還很暗,定睛一瞧已不見了石根。窗外有簷雨在滴滴噠噠著,她想起了昨天喝酒的事,也隻是想到了喝酒,之後是一片空白。姑娘的覺警使她不由自己主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還好好地穿在身上,心裏苦笑了一下自己。這怎麼可能,他是自己的姨兄,是自己的哥哥,退一步想,他就是要了自己,自己也不會怪罪他,自己虧他太多,即便那樣了,自己也償還不了他的付出。咳,要是真那樣了,自己心裏也許會好受些,這都是命!想著想著兩行淚水便滑下了眼角,她真想大哭一場,就像當年在大北山古長城上那般,可現在她不能,這裏不是大北山,她躺的也不是那塊大山石……

“姨妹,醒了沒,吃飯了。”石根推門而入,蒲公英趕忙應聲:“起來了。”說著下床走了出來。石根看著她慘白的臉寫滿了倦怠,就說:“昨於我們喝得太多了,太猛了,”他一邊把東西放下,一邊說,“我現在腦袋還疼著呢。我買了點油條、豆漿,這豆漿能暖胃,趁熱喝下去吧。”兩人都沒什麼食欲,草草地吃了點,石根就要回去了,“姨妹你放心,你的事我一定給你想著。”蒲公英默默地聽著,靜靜地看著他走出了小店。石根剛直出小店,就碰上了一個同村的人。“唉,石根你怎麼在這兒呢?回家不?”石根說:“昨天喝多了,現在就回去。”那人高興地說:“太好了,我們一塊搭伴回去。”蒲公英站在“君再來”的牌匾下,看著他們漸行漸遠,心裏空蕩蕩的,回到了店裏,就打開了收錄機,剛巧就是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那憂傷的旋律如絲如縷,彌漫了整個小店……

石根回到了大王莊,心裏始終惦記著蒲公英的托付。可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爽直與關愛卻給蒲公英一家帶來了更濃更沉的陰影。幾天後,蒲公英家鐵絲柳下的幾個老頭就有了新話題。一個搖著腦袋說:“聽說了嗎,人家兩個年青人已經在一塊了,這麼天的年青人呐……”一個捋著山羊胡子應聲:“這還不是早晚的事嘛。我說呢,人心都是肉長的,人家兩家孩子怎麼能不成呢?!”一個咂吧著旱煙筒子說:“要我說,那個丫頭就是這麼回事,她怎麼有本式找上個正式職工呢?”一個噴著唾味星說:“真要這麼著,還說明她們家還講點情義,有點人性。”一個眨巴了一下眼睛說:“她們家墳頭上長不出那根蒿子!”……閑言碎語中,有一絲風順鐵絲柳的枝幹溜下來,吹上了那搖著的腦袋,上麵的幾根花發啪地來個立正,他一摸腦門:“喲,起秋風了,天可要涼了……”同時感到涼意的還有蒲公英的父母,隻不過他們感到的涼是從心底冒出來的,她娘的腦袋感覺更加的漲痛了,她爹的腰貓得更低了。

蒲公英從心裏不想回到生養她的村莊了。她心裏認為是村莊在有意無意地往外攆她,但她無法排解對父母的憂慮,所以她才在中秋節過後的一個傍晚,悄悄地回到了家,她真地不想看到那幾張昏花的眼睛。晚上她媽還是問起了她和石根的事,她委屈地望著自己的媽媽:“媽,你還不相信你自己的閨女嗎?”媽媽看著女兒一臉的無辜與委曲,長歎了一聲:“咳,相信,可別人能相信嗎?”蒲公英失神地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媽媽,她發現這次短暫的離別,竟然在媽媽的臉上就寫下了濃重的滄桑,生活竟然是如此的無情,她覺到了從未有過的陌生,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可怕……這一夜她第一次對媽媽提出了一個要求——晚上和媽媽睡一個被窩。那一夜她緊緊地摟著媽媽,她的臉緊貼著媽媽的臉,睡得格外地香,夢中又有了那久違了的飛一般的感覺……母親的胳膊被她壓麻了,可她一動也不動,也不曾想過動,她享受著閨女如蘭的呼吸,眼裏蓄滿了淚水。夜,好安逸,好安靜,也好濕潤。

蒲公英生長在浣花溪,清泠泠的流水給它帶來生活的自在,藍藍的天空寫下它飛翔的夢想,人人喜愛它,把它打捧在手裏,戴在頭上。一旦走進了城裏的某個角落,割裂的天空下遮蔽了它的夢想,灰色的高牆窒息了它如蘭的呼吸,是人們連眼角都夾不到的一朵野花,甚至是連它的名字都無人知道的一株雜草。但石根就是石根,姨妹的事就是天大的事,他費盡了心力,痛苦著,尋找著,就是在夢裏他都踏上天路,悄悄地叫著——芝麻開門……

二十三、花開無聲

石根終於叫開了一道門,但門裏卻沒有能給蒲公英帶來一片光明的阿拉丁神燈……

找對象,蒲公英在農村可以挑著找,可在城裏,她隻有被人家挑來挑去,正如集市上人們在挑選一隻小豬,一隻小兔。但石根最終還是為她找到了一個可以考慮的人選了。此人是他生意上的一個客戶,是小城某個醫院的副院長,家境殷實,可謂有權有勢,隻是因為他大兒子小時得病落下一點殘疾——走路有點瘸腿。盡管家境不錯,但沒有一個可心的城裏姑娘肯嫁給他,婚事高不成,低不就,一晃弟弟都到了成家的時候了,他成了大齡青年了,這下子父母著了急,經石根一提,就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