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視低調的理想主義遺產(1 / 1)

珍視低調的理想主義遺產

王人駒是誰?即使在其家鄉溫州恐怕也沒有幾個人知道了。他生於1901年,歿於1951年,沒有顯赫功業,也無皇皇大作,並不是什麼時代浪尖上的人物,但他有生之年大部分的時光都耗費在教育領域,是一個腳踏實地的實幹家,抱持低調的理想主義,溫和,節製,持續地為國族、鄉邦的教育盡力。他並無反對高調的理想主義之舉,隻是他的行事為人都與那種激烈、猛進的氣質無關。他從小接受新式教育,1917年考入浙江省立第十師範學校,1920年畢業,正是“五四”思潮激蕩之際,可以說,他即是“五四”的產物,初出校門就做小學校長,1926年再入上海大夏大學。在以後的歲月中,他先後擔任浙江永嘉縣教育局長、海寧縣教育局長、浙江省第十學區專職教育輔導員等職,還曾參加西北考察團,深入寧夏各地深入考察教育情況,寫出了《寧夏初等教育調查記》。正是在這個過程中,他對教育有了許多係統的思考,並有專著《地方教育輔導經驗談》問世,1934年開明書店出版時,當時的教育部長王世傑題寫了書名。時年他隻有34歲。

中國每逢亂世,不缺那種指向天下的鴻鵠之誌,不管是陳勝吳廣這樣的種田漢子,還是黃巢洪秀全這樣的不第秀才,都是如此。似乎缺的是一心想改善社會生活、提升文明水準的人,這些人即使出現了,當時造福鄉裏,事後也容易被淡忘。一部民國史,事實上有很多人選擇了這條道路,不幸的是他們的理想模式、行為模式幾乎都被遺忘了。教育,尤其是基礎教育,作為文明的原動力,這個觀念在晚清就已浮現。王人駒對於教育的看重,不僅在於他選擇了這個職業,更重要的是他將此看作社會建設、鄉村建設的中心,如果說中國鄉村的問題是愚貧私弱,那麼就從教育入手,以一所小學為中心,引導社會建設,以提升一個地方的文明程度。當時浙江省提出的標準,中心小學不僅要作為“改造社會的中心”,還帶有“改造學區內小學教育”的責任。他不僅關心增進農村生活的幾種建設,包括生產事業、公共娛樂、衛生事業、圖書館教育等,也關心鄉村的地方自治,在學校課程設置上也注意鄉土教育,尤其強調中心小學的作用。他為當時永嘉縣立第二小學擬訂的計劃目標中就明確提出:為改良農村組織的訓導者、為增進農村生活的領導者。抗日戰爭之後,他回到當地擔任永昌小學校長,就希望能承擔起這樣的使命。他無論是辦暑期進修講習會,還是辦農村流動圖書館,都有這個意圖在內。

這可以稱為教育中心觀,就是將教育放在社會生活的中心位置,特別是在鄉村,要以教育來引領整個社會建設。同時,他信奉教學做合一的生活教育觀,在他一起寫的永昌小學校歌中,就說得很明白:“我們在這裏勤學勤做,生活即教育,社會即課堂……”,他受到陳鶴琴、陶行知等人的影響。他也守護教育獨立觀,雖然他多年出任地方教育行政官員,但卻認為教育要有一定的獨立性,所以他在永昌小學校長任內,高小國語教材用葉聖陶編的《開明國語讀本》,而將規定的“國定本”作為“副課本”。

王人駒是一個有使命感的教育家,在那個時代裏,許多地方都有這樣的低調理想主義者,有著相似的主張。與他相去不遠的樂清也有一個王亦文,1928年前就寫出了《教育中心——中國新農村之建設》,認為中國新農村的建設不是空言可以成功,也非一時可以做到,一定須有一種中心的方法和繼續不斷的努力,而教育就是他找到的中心的方法。此書由商務印書館出版。他不僅如此主張,還設計了方案,一度在其家鄉一個村莊付諸實施。這些低調理想主義者的思考和實踐,無疑是一種真正可靠的社會建設力。他們留下的遺產和他們的人格都值得珍惜。當年永昌小學的學生張中強一輩子都記得,一次歪撐著雨傘在走路,校長王人駒走到他身旁,輕輕地對他說:“你走路要端正,撐雨傘也要端正。凡事行為都要端端正正。”端正,是王人駒對學生的要求,也是他對自己的要求。端正,就是這個不算太高的要求,老實說今天我們也有點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