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莞夕正背坐在用石磚砌成的洗碗池裏，嘩啦啦的水龍頭正歡快地衝刷著她手中的筷子。
“叮”，一聲清脆的瓷器碰撞的聲音，黎莞夕把最後一個碗扣在竹籃上，一轉身竟然看見許久未見的女兒站在門口。
陽光照耀著她頭上絲絲銀發，像一顆顆珍珠在強光下反著光，慈祥的眉毛下是一張布滿滄桑的臉，隻有那一雙眼睛還好似一顆烏黑的寶石，隻是，此時，已不會再閃爍。
她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一道道細細的皺紋爬滿了她的眼角。
林初隱含著眼底的淚，不知什麼時候，曾經挺拔美麗的身軀也變得如此單薄無力呢？那個小時候背著她，跑遍滿山崗、年輕能幹的媽媽哪兒去了？
人，有時會在瞬間蒼老，隻因裝了太多心酸的事。
“伯母好！”小琳微笑著打招呼。
“小初的朋友啊，快，快，進來坐。”黎莞夕熱情的招呼著。小琳應聲邁進門口，她遠遠凝望著林初，“小初，進來吧，喝口熱茶。”
緩緩地走進，林初剛要開啟的紅唇又緊抿下來，在心裏斟酌著措詞。
如果不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林初估計自己一輩子也不願開口要這筆錢。
“今天來，是想跟您借五萬，我、我會還給您的。”林初禮貌的語氣中也帶著冷淡疏離。
黎莞夕的心咯噔一下，像沉入深深的海底，她多麼想再聽女兒開口叫她一聲媽，哪怕隻有一次，可如今已成奢望。
“不不不，小初，是媽媽本來就想給你的，不用還，不用還。”黎莞夕邁著蹣跚的步伐，從裏屋拿出一個鐵皮餅幹盒子。
打開蓋子，從裏麵抽出五遝鈔票，遞給林初，林初定睛一看，上麵兩遝是用紅線圈起來的，而且都打了個蝴蝶結，她很清楚母親從來都沒有這種習慣，反倒是自己，總愛用這種方式存錢。難道？
“去年給你的兩萬，沒花？”
“小初第一次給我的家用，我怎麼舍得花呢。”黎莞夕慈愛的注視著自己的女兒。
攥著這五萬，林初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來形容她此時的心情，是糾結、是不安、是感動，還是不解？林初默默地點了點，有皺得已經起褶的，有用膠紙黏貼上的，還有邊上已經泛黃的。林初背過頭，眼淚終是不可抑止緩緩地流下來。
“媽媽，不要走，媽媽！”那天，那個背影就這樣漸行漸遠，小小的林初再爸爸的臂彎裏掙紮著，焦急的哭鬧著，雙手用力的往前，再往前，卻觸碰不到那溫暖熟悉的背彎。這次，無論她怎麼哭喊，怎麼叫鬧，她都沒有像往常一樣回過頭對她淺淺一笑。
那天，那個背影就這樣漸行漸遠，直到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然後漸漸地漸漸地變得像芝麻大小，漸漸地漸漸地消失不見……
林初從來沒有覺得看一個人的背影會那麼難受不安，就像此刻的她正注視著黎莞夕給小琳遞過一杯花茶的背影。
收回視線，林初加快了腳步。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模糊的，可是她隻想盡快逃離，盡快離開。
“林初？”“小初？”
不管兩人怎麼呼喊，這次的林初也再也沒有回頭。
就像那天漸行漸遠的背影，如此堅定，如此決絕。
小小的林初一直站在媽媽離去的路口等待她回望的身影，明明知道她已經離開了好久好久。到底是她昨天早上沒聽話賴床惹得媽媽傷心，還是打碎了花瓶讓媽媽生氣，她一直想不明白。直到夜裏，腿也麻了，頭皮開始嗡嗡作響。夜裏，她發著高燒躺在父親的懷中一直在夢中喃喃呼喚著母親的名字，可那個背影卻一直離她遠去。
從此，林初害怕凝視一個人的背影。
失去後的珍惜，隻是徒勞的安慰，畢竟，有些事情是不可能挽回的，就像時光永遠隻會向前走，而從不會倒回，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