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覺得,和家行的十年婚姻,就像一場大夢。夢醒之後,什麼都沒有留下。可又不是。夢境都是不知如何開始,又不知如何結束的。而她卻能清楚地記得自己和家行是如何開始、如何結束的,甚至連許多微小的細節都曆曆在目,仿佛昨日。
記憶,印證生活的殘酷,以及人生的不可逆。
然鬥轉星移,草木榮枯,都不過宇宙荒洪的一瞬間,卻又有何事何人值得長久地掛懷與紀念?
許多往事,某日駐足回望,不過一笑了之。
也隻能,一笑了之。
偉慧在花樹下失神站立許久。偶然間,她回過神來,餘光感覺到不遠處有個人,站停了正在看她。她轉過頭去,望見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有一瞬間,她恍惚著,差點失口叫出——“家行”。
然而那並不是家行,卻是那個神似家行,曾救過她命的大學生——林劍音。他康複了。
林劍音衝偉慧一笑,走過來,說:“真巧,在這裏遇見你。”
偉慧忽然臉紅了,一時失語。
林劍音走到偉慧麵前,俯首看著她的臉,笑道:“看你,在風裏站久了,臉都被吹紅了。”
正是初春,風還帶著幾絲寒意。偉慧垂下眼眸,把手放進大衣口袋裏。不知為何,在這個比她年輕十歲的男孩麵前,她倒覺得自己比對方更靦腆、慌亂、缺少城府。也許因為他沉著、他高大。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站在自己麵前。她以前不知他有這麼高。
“來學校,是看望以前的老師嗎?”他問。
“哦,是工作上有些事情,采訪一個老師。”偉慧說。
“嗯,還不知道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呢。”
“現在在一家出版社做編輯。”
兩人邊走邊聊,閑閑說著話。林劍音提出請偉慧在學校裏吃飯。
偉慧感到一瞬的恍惚。麵前這個二十二歲的男生,眉宇間的神采真的很像當年的家行,比家行少了幾分熱烈飛揚,卻多了幾分謙遜優雅,像古時書生,有種溫厚內斂的氣質。興許是他在車禍之後還未完全恢複元氣,因此顯得身形單薄,麵色清臒,眼神卻沉靜而多情。
偉慧猶豫了一下,答應了,她也懷念校園裏的食物。
兩人就去學生食堂。偉慧觸景生情,十多年前她與家行在這裏吃過無數頓飯,都還像在昨天。林劍音看偉慧失神,也不問什麼,買了飯菜領偉慧坐下,又替她拿來餐具和紙巾,遞到她麵前。
吃飯的時候,林劍音並不說話,似有食不語的家教。偉慧也不說話,觀察著他。隻見他身姿端正,一心一意地吃飯,不留盤中餐。
這樣平和安靜、行止優雅的一個人,正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偉慧看著,心間一陣觸動。想當年她熱愛中文,飽讀古今詩書,心中最理想的愛人,正是這樣一個人。隻可惜,時間錯了。
她又想,就是這樣文雅的一個人,在那一天,卻有那般勇氣,在重型貨車駛來的瞬間,舍身救她。
他們麵對麵安靜地吃完一頓飯。
放下筷子,偉慧抬起頭,見林劍音看著她,眼神鎮定深邃。
偉慧不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到他的手上。他的手放在桌上,輕輕握著茶杯,杯中茶緩緩冒著幾絲熱氣。他的手型十分好看,手指修長有力,指甲修剪得整潔幹淨,像極了家行的手。
這時她聽到他說:“你也許已經知道,我愛你。這樣說有些冒昧,我知道。但這是我的真實感受,我不想忽略,也不想回避。”
他的聲音沉穩厚重,有種磁性,在他清秀的麵龐下襯出一股平穩有力的男性氣勢。他說出這番表白的話,神情中卻沒有絲毫的猥瑣扭捏,看上去胸懷坦蕩、內心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