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遊心於物之初?(3 / 3)

一書中,對這種理想人格有很多形象的描繪,幾乎篇篇都可以見到他們閃爍的身影,特別在《大宗師》篇中更有比較集中的描寫。《莊子》對理想人格的描繪,可以綜合描述如下:這種人物不僅無己、無我,而且外物、外天下,他們不知道什麼是自己,什麼是功績,什麼是名聲。他不做名聲的主人,不做謀策的府庫,不做事務的承擔者,不做智巧的主施者。他不會違反人們的意誌,也不會因自己的成功而驕傲;他不謀慮任何事情,錯過了時機也不懊悔,順利得意時也不自鳴得意;他根本不理會世俗的事務,既不趨利,也不避害;不喜歡追求,行道沒有痕跡。他對人們的愛是出於自然本性,不是有意在愛,也不知道自己在愛;有人告訴他說他在愛人,他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有聽到。他一會兒像龍,一會兒像蛇,隨著時間一起變化,而不滯泥於固定的一點;有時居上位,有時居下位,以淳和自然為原則。他把外物當做外物,遊心物外,因而不會為任何外物牽累。他體悟了無窮的大道,而遨遊在寂靜無形的境域,遊行在塵世之外,完全承受自然的本性而又不表露自己的所得,隻是抱虛守靜而已。他的心如同鏡子一般,對外物既不送走它們的離去,也不迎接它們的到來,如實地反映而不隱藏,所以他能勝物而不被物所損傷。酷暑使草澤著火他不感到熱,嚴寒使江河結冰他不感到冷,雷霆擊毀山嶽不能傷害他,狂風震蕩大海不能使他驚恐。他心神坦蕩而不偏私,卓然不群而不固執,心懷若穀而不浮華,內心充實而麵色可親,德行寬厚而令人皈依。他冷肅得像秋天,溫和得像春天,喜怒的情緒變化像四時的運行一樣自然,他和各種事物相適應而人們卻無法知道他的底蘊。他不知道喜歡生存,也不知道厭惡死亡。他對於出生並不感到格外高興,對於死亡也不產生憂慮,隻不過是順其自然地去,順其自然地來罷了。他不會忘記自己的本源,也不追求自己的結局;事情來了就欣然地接受它,事情完了就任其返回自然;他不用心智去損害“道”,不用人為去輔助“天”。所以他睡眠時不做夢,醒過來不憂愁,飲食不求精美,呼吸非常深沉。他的肌膚像冰雪一樣潔白,姿態像處女一樣柔美。有時他很神妙,不吃五穀,隻是吸清風,飲露水,乘著雲氣,駕著飛龍,在四海之外遨遊。這種人的德量將廣被萬物而與之合為一體,甚至連他的塵垢與粃糠也可以造成堯、舜那樣的人,哪裏肯把治理天下當做一回事呢!這是一種超越了生死、富貴、功名、利祿等等世俗羈絆和情感的人。莊子以其生動浪漫的文筆和奇幻的藝術想象展現了他的理想人格的光輝形象。我們看到:一、這種人物在內心世界和生活實踐兩個方麵都達到了與道同體、忘己忘物的境界。實際上他們就是道的化身,是道的生動的體現者。他們已同自然融合為一,一切行動都完全符合自然的本性,絲毫不帶有人為的痕跡。這是莊子理想人格最基本的性質。二、這種人物遠離塵世,超凡脫俗。在他們心中沒有一般人的世俗觀念,什麼榮辱、毀譽、貴賤、貧富等等,都不在他們的考慮之中,他們甚至根本不用心思。他們不追求什麼,也沒有什麼可追求的。他們的言論行動,一切都是無心而行,卻又無往而不適。他們不傷害萬物,萬物也不會傷害他們,因為他們是遊於四海之外的人。塵世的紛紛擾擾、明爭暗鬥、欺詐奸巧,他們是鄙棄的。世俗的事務對他們既沒有誘惑力,也不能幹預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既高潔又純樸,普愛萬物而不知有施,遍利眾生而不知有功,既在萬物之中,又處萬物之上,因此沒有任何牽累。他們與凡夫俗子有天壤之別。三、這種人無憂無懼,哀樂不入於心。他們一切順應自然,從不自以為是。一切事變都不足以影響他們的情緒,甚至連生死問題也不能在他們寧靜的心田裏激起波浪。其心如鏡,來者不拒,去者不留,生也不喜,死也不悲。能有如此心境,世上的一切,就再也沒有什麼能使他高興或者悲傷的了。四、這種人飄悠恍惚,神妙莫測。他們有時過著常人不可想象的生活,能夠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駕龍,遊於浩渺的宇宙之中,蹤躋神奇,令人神往。莊子的這種理想人格有著雙重性質,他既是現世的,又是非現實的,或者說既是人又是神,亦人亦神、半人半神的人物。這種人物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存在的,不可能找到的,這一點作者十分清楚。所以在《莊子》一書中,這些人物大都有著十分奇特的名字,在史書上無從考證;即使用了曆史人物的真實名字,也不過是假借他們的名字而已,其言論與行跡與真正的曆史人物大相徑庭,實際上都是寓言式的人物形象,所以《莊子》才說其書是“寓言十九”(《寓言》)。這是他們非人的一麵。但是,這些人物作為莊子人生理想的形象載體,卻又是真實的,他們所表現的思想,在現實中是真實存在著的,即他們確實體現了莊子及其學派的人生理想,而這種人生理想又確實反映了社會中一部分人的精神追求,與這部分人的心是相通的。就這一方麵講,這種人物又是現實的,非神的。莊子用他那神來之筆,把這兩個互相矛盾的特質巧妙地、有機地結合起來,融聚成一個統一的整體,而且天衣無縫,這不能不使人驚歎作者才情與想象力的超絕。但是,我們不能不承認,莊子的這些理想人物,隻不過是一種精神的存在,他們隻存在於莊子及其學派的心中,或者說是帶有理想因素的幻想而已。因為任何一個活著的人,都不能不過著一種世俗的生活,在塵世的環境中走著他的人生曆程。就此而言,莊子的理想人格不過是莊子理想生活的幻象,是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那麼,莊子的理想人格是不是純然消極的,絲毫沒有社會意義呢?當然不是。他的積極意義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麵。首先,他們是作為不合理的、限製人們自由的黑暗社會的對立物而存在的,他們啟發了人們的自由意識,提醒人們去認識和揭露不合理社會摧殘個人自由的本質,把自由作為生活的標尺高高地懸在人們的頭頂,讓人永遠不忘自由生活才是人現世生活追求的唯一目標。其次,他們給不幸的人指出了一條消除痛苦、繼續活下去的道路和理由,使那些在惡劣環境下精神瀕於崩潰的人們得以保持心理平衡,找到一種醫治精神創傷的有效方法。盡管這條道路是消極的,這種方法具有精神麻醉劑的意味,但當人走投無路、迫不得已的時候它不失為一種人生方式,一種存在的狀態。因此,莊子的理想人格的功能作用可說是一把雙刃劍。從滿足人類生存欲望的角度來看,它是積極的;從社會鬥爭的需要角度來看,它又是消極的。雖然它積極與消極並存,但就人生、生命認知而言,它是深刻的、獨特的,尤其是兩千多年前能產生出這種人生認識,它本身就是可貴的。對莊子來說,它仍不失為一種鬥爭方式,因為它畢竟是一種不與惡勢力同流合汙、保持高潔人格的一種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