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畫堂花燭頃刻生春 寶硯雕弓完成大禮(3 / 3)

“你也來了,好哇!你們要看新人隻顧看,也是兩條眉毛、兩個眼睛、兩隻耳朵、一個鼻子、一張嘴。瞧手不能。我告訴你們,也是十個指頭,可不能一般兒齊。瞧腳更不能。我也告訴你們,拿營造尺量,不夠三寸。你眾位一定要看,也容易,可得豁著挨個三拳兩腳的再去。我這一撒手兒,姑娘可就來了。”眾人一聽,說:“那可來不得!”大家才嘻嘻哈哈,一轟而散,跑出去了。

安太太這裏賞了兩個喜娘兒,派人去款待她酒飯,一麵叫人要了點心湯來讓新人吃。又有舅太太給她弄下可吃的東西,一並送進去。安太太便讓褚大娘子過去赴席,新房隻留下兩個媽媽同晉升媳婦。因隨緣兒媳婦是二個月的雙生子,又叫了跟舅太太的婆兒老藍,四個人伺候。

新房裏頭這陣忙,鄧九公和安老爺在外麵,早已一壇兒半紹興酒過了手了。老程師爺是喝得當麵退席,和衣而臥。一班少年,另有兩席還不曾散。隻有張親家老爺,隻管在席上坐著,卻一會兒這裏看看火燭,又去那裏看看門戶,又有家人們沒空兒吃飯,他便在那裏替他們照料。因此那些家人無不感激他,益加敬愛他,不敢一毫輕慢。

一時內外飯罷,更鼓初交。那些親友,也有預先在附近廟裏找下下處住的,也有在此下榻的。鄧九公是吃完了飯,有他那套步行的工課,繞著彎兒走了會子,就到東書房睡了。安老爺就和張親家老爺招護公子進去。張老把他送到上房。這日舅太太和張太太商量,也都在新房的對麵三間住下,為是多個人照料。安太太見公子進來,叫張金鳳先去招護姑娘。姑娘因是拜過堂的,安太太便叫她不一定在床裏坐,也搭著姑娘不會盤腿兒,床裏邊兒坐不慣,隻在床沿上坐著。大家去吃飯的那個當兒,屋裏隻有幾個婆兒媽媽,姑娘無可多談,且不便多談。曉得幹娘已經過來了,心中卻十分歡喜,便叫戴媽媽說:“媽媽,你快把幹娘請了來,說我想她老人家了。”戴媽媽道:“姑娘,今日舅太太可進不來呀!明日早起就見著了。”姑娘一聽,心裏想道:“是呀!有這一說呀!隻是我此刻急等見了娘,要商量一句要緊的話。這句話,又不好叫人去傳說。如今娘既不好進來,我又不好出去,事在無法,我隻得還是拿定方才的轎子裏想的那個老主意罷!”

你道這姑娘有甚的飛簽火票緊要話,從轎子裏鬧到此時?她在轎子裏想的,又是甚的主意?原來她正為她臂上那點守宮砂起見。論起她這個守宮砂,真是姑娘的一片孝心苦節,玉潔冰清。

想著這世是無意姻緣定了,這話除了她自己明白,平日從不曾給人看過。直到今早,冷不防大家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提親事,姑娘急了,才向大家證明這點東西,以明素誌。不想事由天定,人力到底不能勝天,不知不覺,不禁不由,就被人家抬了來了。此時事過,一想倒十分後悔,自己說道:“今早千不合,萬不合,不合叫大家看這點印記。假如我不說明這話,大家斷不得知。如今是揚幡擂鼓,弄至大家都知道了,都看見了。倘然這些女眷們,不論那一時那個人提起來,都拉住手要瞧瞧,希希罕見,那時我卻把個有詩為證的東西,弄到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了。別人猶可,隻是張金鳳,雖說我隻比她大兩歲,我可和她充了這一年的老姐姐了,叫我怎的見她?再說褚大姐姐,又是個淘氣精、促狹鬼,萬一她撒開了,一嘔我,我一輩子從不曾輸過嘴的人,又叫我和她說甚麼?”這是姑娘飛來峰的心事,直到坐上轎子才想起來,要和娘要個主意已是來不及了。因此在轎子裏自己打了半個牢不可破的主意。及至此時,好容易娘來了,心中有些活動,所以急於要見見娘,偏又見不著麵兒,便覺道:“一想紅,二想黑,越發把那個老主意拿住了。”要問她那個老主意,更是可憐!

依然是和她們磨它子,打著磨到那裏是那裏,明日再講明日的話。行得去,行不去,姑娘卻沒管。隻是這位姑娘,怎的又會這麼知古今兒也似的呢?她又怎的懂得那守宮砂的原由呢?難道她還有那讀史書的學問不成?這活不必這等鑿四方眼兒;她縱不曾讀過史書,難道《天雨花》上的左儀貞她也不知道不成?

姑娘正在心裏盤算,恰好張金鳳從上房過來,說:“半日在那邊張羅打發飯,沒見姐姐,姐姐還吃點兒甚麼不吃?”姑娘此時肚子裏不差甚麼是分兒子,便說:“不吃了。”張姑娘又告訴她,今日公婆怎的歡喜、大家怎的高興、鄧九太爺喝了多少酒、褚大姐組也喝得臉紅紅的了。姑娘倒也和她歡天喜地的閑談,正談得熱鬧,人回太太過來了。隻見太太扶著公子進來。玉鳳姑娘也恭恭敬敬和婆婆說了幾句話,又倒了一碗茶,裝了一袋煙。太太坐了片刻,便和三人說道:“你們今日都忙了整一天了,大家都早些安歇罷。”張金鳳答應了一聲。太太便站起來說:“我過南屋裏找你舅母和親家太太去,你三口兒都不許出來了。”又和張姑娘說:“你招護姐姐罷,也不用過去了,我回來也就安歇了。”

說著,到南屋轉了一轉,便過上房去。

這裏張姑娘便讓公子在靠妝台一張桌幾上首坐了,她姐妹兩個對麵相陪。一對新人是不吃姻的,伺候的人送上三碗茶,又給張姑娘裝了袋煙來。公子此時是春來天上,喜上眉梢,樂不可支,倒覺滿臉周身有些不大合折兒。無奈是宜室宜家的第一出戲,自然得說幾句門麵話幾。便和何玉鳳道:“再不想我和姐姐悅來店一麵之緣,會成了你我三人的百年美眷。這都是天地的厚德,父母的慈恩,嶽父嶽母的默佑,也是你妹子從中周旋。從此你我三個人,須要倡隨和睦,同心合力侍奉雙親,答報天恩,也好慰嶽父母於地下。”公子這幾句開門炮兒,自覺來得冠冕堂皇,姑娘沒有不應酬兩句的。不想姑娘隻整著個臉兒,一聲兒不言語。張金鳳道:“姐姐和人家說話呀!”姑娘倒轉過臉來,和她笑笑。公子一看,這沒落兒呀!隻得又說道:“便是你兩個,當日無心相遇,也想不到今日璧合珠聯,作了同床姐妹。豈不是造化無心,姻緣有定?”張姑娘道:“姐姐,人家又說了這些句了,開談哪!怎麼發起呆來了呢?”姑娘仍是對著她笑笑,不和公子答話。

張金鳳怕羞了新郎,隻得說道:“姐姐今日想是乏了,大家早些安歇罷。”說著,便叫兩個媽媽,燭燃雙輝,香添百合;又叫花鈴兒、柳條兒兩個侍兒,在西間屋裏伺候大爺換衣裳。公子起身過去,那柳條兒是服侍慣了的,花鈴兒是今日初次服侍大爺,未免有些害了羞,不甚得勁兒。這邊張姑娘便讓新人方便,自己服侍她卸了妝,便吃著袋煙,同她坐在床沿上,和她談心。談了幾句,悄悄的在她耳邊又不知說些甚麼。那玉鳳姑娘一一的點頭答應,及至聽到這番悄悄兒的話,立刻把臉一沉,便站起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