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隱居山林(1 / 3)

第十二章 隱居山林

楚昭王返郢後,宵衣旰食,勵精圖治,群臣亦忠於職守,躬身勤政,朝廷上下漸漸恢複了元氣,士農工商各事其業,戰爭的瘡痍一天天地撫平了……然而,破國之痛卻清晰地留在人們的記憶中。因此轉過年來,在一次朝議中,君臣終於涉及到報仇雪恨的題目,經過一番爭論之後,令尹子西一錘定音:“蔡、唐兩國助紂為虐,甘當吳國的幫凶,此仇不報,群臣萬民實難安枕。去年秦、楚聯軍已滅唐國,今年我國百業俱興,當舉兵滅蔡,以重振我大楚之威!”於是,昭王命司馬子期率師兩萬,討伐蔡國。蔡昭侯又一次派遣使臣向吳國求救。闔閭召集群臣議論援蔡方略。孫武說:“楚國如同負傷而死卻偶然醒來的走獸,血跡尚未拭幹便急於尋釁滋事。彼之伐蔡也,無非複仇而已,就其動機而言,已經犯了兵家之大忌: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楚國複仇之心如此急切,其敗局已在料想之中。”闔閭問:“大將軍以為當以何計破之?”孫武答道:“我國前年興師伐楚,在楚地轉戰達將近一年,久戰則疲,如今我軍也在喘息之際,因此不宜調動全軍,隻須選水、陸戰場各一,重創楚軍,挫其鋒芒,就足以懾其魂魄,使之永不敢再興兵戈!”“大將軍之言,甚合寡人之意。”闔閭高興地說,“援蔡之役一任大將軍安排定奪。”四月的江南,大地回春,山青水綠,百花競放,天空中鷹飛鶴翔,巷陌間雞鳴犬吠……盎然的春意似乎在感染著吳軍將士,他們一個個揚眉挺胸,闊步而前,向西進發,旌旗在東風的吹拂下,發出嘩啦拉的輕鬆聲響。卻說子期率楚軍突入蔡國地界,直逼其國都上蔡。蔡昭侯命將士堅守城池,等待吳國援軍。楚軍將上蔡圍起,斷絕其交通,一麵攻打甚急。這天,子期正指揮新打造的七十架雲梯攻城,忽然斥候來報,東南方向二百多裏處發現吳軍密集的旌旗,兵力大約八千至一萬,向繁揚而來。子期大驚,他一麵讓部下繼續攻城,一麵抽調一萬二千人來戰吳軍。這邊,吳軍奔走十日之後,來到繁揚,孫武命將士在花翎山下紮營。次日,駐守營寨,按兵不動,養息一日。主將專毅問孫武:“我軍何不逼近上蔡,與蔡軍裏應外合,成夾擊之勢,反而在此駐紮,延誤時日?”孫武笑道:“我軍連日行軍,正值勞頓之際,需要養精蓄銳,故在此休息一日;

我軍之來,楚軍必定得知,他們懼怕受到我與蔡的夾擊,必定前來截擊我軍。如此,則彼勞而我逸,何樂而不為?雙方交手之時,必在明日。”次日一大早,主將專毅和副將繆不識就登上山坡,向西北遙望,不見任何動靜;辰時再登,仍舊沒有聲息;巳時又登,依然沒有兵動的跡象。急得兩人摩拳擦掌,在地上來回打轉……午飯後,孫武與主副二將來到山頂。沒有風,沒有雲,火紅的陽光撒向大地,曬得人們麵皮有些發痛。“大將軍以為,楚軍可能調撥多少兵力來截擊我軍?”專毅問。“半數。”孫武答道。“大將軍何以知之?”專毅又問。“司馬子期雖說無大才能,卻也通曉兵家常理。”孫武道,“他若撥兵太少,則必為我軍所敗;撥兵過多,則蔡軍必定從城內殺出,接應我軍,楚軍仍不免陷入兩軍夾擊的境地。因此他必定留下足夠的兵力繼續圍蔡,使蔡軍不敢出城。”繆不識問道:“大將軍估計,楚軍此來,將以何陣對我?”“很難估計。”孫武說,“但可以斷定,在進入繁揚二十裏地界以後,他不敢用長蛇陣。去年的軍祥之戰中,我軍太宰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直到離軍祥二十裏處仍保持著行軍的長蛇隊形,結果讓敵軍吃掉了大半,子期參加過此戰,不會不從中獲得教訓。子期也不會采用鶴翼陣,這種橫向‘一’字形的隊列很容易被腰斬。楚軍在平野戰爭中,慣用‘荊屍之陣’,此種陣法是三軍二廣各成小方陣,三軍者,前、中、後也;二廣者,左右也。這樣,五快小方陣可以互相接應,首尾一體。同時,陣後又有‘遊闕’車隊,擔任遊擊和補缺。這種陣法要是用得好,在戰場上是很有威力的。還有一種陣法來自鄭國,叫做‘魚麗之陣’,以兵車為中軍,在前開路,以步卒為左拒、右拒,緊跟其後,三組人馬呈‘品’字形前進,而隊形,則排列如魚鱗,這種陣法攻堅能力很強,善於腰斬敵軍。我估計,楚軍此來,可能在荊屍、魚麗兩種陣法中選擇。”孫武說到這裏,就蹲下來,用樹枝在地上畫著圖形,講解著如何對付這兩種戰陣……日頭偏西了,曬得人們有些頭暈目眩……孫武三人遙望西北,忽然,孫武叫了起來:“楚軍用的是魚麗陣!”“楚軍尚未到來,大將軍何以知之?”專毅驚問道。“楚軍已經來了!”孫武指著遠方說,“你們看那天邊飛起的塵埃,中間高而銳,那是馬蹄和車輪揚起的塵土;兩側低而廣,那是步卒揚起的塵土。用我剛才說的蟹鉗之陣迎敵,正麵設疑兵。”專毅和繆不識興奮不已,飛快地跑下山去。再說子期率楚軍向繁揚趕來,一心要搶占花翎山,便命部下快速行進,於是,一路上塵埃滾滾,馬蹄篤篤,車輪隆隆。隊形果然是魚麗之陣,兵車居中前行,步卒在兩側緊隨……將近花翎山,子期見山下一片旌旗,心中暗自叫苦,卻又見吳軍擺的是橫“一”

字形的鶴翼陣,不覺喜出望外,便親自操起鼓槌敲響了固定在戰車上的晉鼓,晉鼓一響,全軍的數十麵提鼓也跟著響了起來,陣列前進速度立即又加快了……就在前鋒兵車距吳軍百步步遠的時候,吳軍陣中的戰鼓忽然響起,“一”字形橫列的戰車同時轉向兩側,飛奔而去。子期覺得有些蹊蹺,但見旌旗未動,於是放膽衝擊。離吳軍還有五十步了,持旌旗的吳兵忽然轉身向後跑去。子期想道:這必定是孫武佯裝敗退的誘敵之計,我卻隻想占領此山,決不會追趕的。子期正想著,忽然前方人呼馬叫,亂成一團,之後便是兵車相撞,旗倒人翻……原來吳軍正前方布的是疑陣:兵車在前,後麵是一排持旌旗的步卒,再後麵是一排拒馬。這種器械,孫武還是第一次使用,它的曆史很悠久,產生於夏代,以長圓木為幹,原木上十字鑽孔,安上十餘根竹竿,竹竿上端削尖,另一麵用四根木棍斜向撐住,這樣,木棍與竹竿下端就形成三角形的空間,將竹尖指向敵方的時候,就能阻遏馬匹前進,故名“拒馬”。當楚軍相距百步時,兵車退向兩側;五十步時,持旗步卒退到了拒馬之後了。於是,楚軍的兵車猝不及防……正當一百五十多輛戰車積壓在一起的時候,埋伏在南北兩側山林裏的吳軍衝殺出來,如同蟹鉗一般夾擊楚軍步卒,楚軍登時大亂:吳軍的戰車在步卒的簇擁下,將楚軍衝得七零八落,而楚軍的戰車仍在擁擠中掙紮,派不上用場,步卒死傷無數……子期曾經聽蘧延說過,柏舉一戰,楚軍把戰車集中起來打頭陣,結果吃來大虧,卻不料,今日之戰,竟然重蹈覆轍。他急忙傳令,讓戰車趕緊疏散開來……後邊,楚軍步卒終於抵擋不住吳軍的衝擊,開始潰散,逃遁……當楚軍步卒流失大半時,楚軍戰車這邊重複著柏舉之戰的場麵,吳軍步卒穿進楚軍車陣,在盾牌的掩護下,斫毀楚軍的車輪,割斷楚軍戰車的韁繩,斬殺楚軍的馭士……子期和十幾輛戰車被困在車陣中央,四麵全是吳軍步卒,包圍圈越來越小,子期頹然歎道:“子期之命,今日休矣!”“大人快隨我來!”鄰車的鬥巢大呼一聲,掄起大斧殺出一快地盤來。子期的馭士立即跟上,就這樣,鬥巢在前麵開路,子期緊跟其後,衝出了吳軍的包圍,向西北奪路而去。剛跑出百十步,正碰上專毅從側麵殺來,子期的馭士急忙甩了一鞭,馬車箭一般地飛突出去,專毅看看攔截不住,忙將長矛猛力擲出,長矛正插進車輪的輻條之間,輪子被矛杆絆住,車身立即歪倒,子期摔出了七八步遠。這邊因為專毅是橫衝過來的,已經順原來的方向跑出了老遠,他見子期摔了出來,就要調轉車頭回來捉拿,這時卻見鬥巢跳下戰車把子期扶上他自己的車,飛奔而去……子期逃陣,楚軍無首,頓時大潰,慌忙各自尋路奔逃,吳軍奮力追殺,楚軍十有其七死於吳軍刀下……子期回到上蔡城下,知道攻城無望,又怕吳軍追到這裏,便匆匆下令撤軍……上蔡解圍,蔡昭侯盛情慰勞孫武和吳軍將士;次日,吳軍帶著繳獲的馬匹和輜重,高唱著《破楚歌》,踏上了返國的路途……十天後,孫武帶著繆不識來到番地,這裏是鄱陽湖的東岸,吳軍有二百多條戰船停泊在鄱江入湖口處。晚上,在一艘大翼船艙裏,所有的窗子都用黑色布幔遮擋著,孫武和繆不識、水軍主將華登、嬖大夫蒙雨等人商討水軍破敵之策。“這次水戰與繁揚之戰不同。”孫武說,“繁揚之戰,我軍一路大張旗鼓地行進,為的是引起楚軍的注意,讓他們從上蔡撤出部分兵力來截擊我軍,以便在地形有利於我軍的情況下殲滅敵軍。我軍大張旗鼓的另一個原因是,楚軍圍蔡,我軍必定援蔡,這是楚軍意料之中的事,無須保密,也保不住密。明日之戰,則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楚軍舟師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我軍能在這裏發難。”繆不識補充道:“明日水戰是突襲,如同大將軍在兵法中所說的,‘始如處女,敵人開戶;後如脫兔,敵不能拒’,開始要像處女那樣嫻靜,不露聲色,使敵軍喪失戒備,門戶大開;然後像撒開手的兔子一樣迅速出擊,使敵軍無法抵禦。”華登將鄱陽湖地圖鋪在案桌上,首領們一起議論作戰的詳細步驟。孫武道:

“楚軍戰船比我軍多一百艘,因此必須智取……”次日清晨,鄱陽湖平靜如鏡,三十幾艘民船出現在湖的中央,漁民打扮的青年們搖著櫓,撒著網,一個青年漁民唱起了情歌:月出皎皎兮,美人俏俏兮。

遲遲未來,我心勞兮。塞嚨塞嚨,哎喲號咿!月出皓皓兮,美人嬌嬌兮。久久未來,我心焦兮。塞嚨塞嚨,哎喲號咿!月出昭昭兮,美人佼佼兮。綽綽影至,舉目眺兮。嚨塞嚨,哎喲號咿!歌聲在水麵上飄蕩,悠揚而婉轉。唱歌的正是吳軍上士蒙雨。鄱陽湖西岸的鷺鷥口,停泊著楚軍舟師的三百多條戰船,水卒們聽了情歌,紛紛跑到船板上,向東邊張望。“聽呀,那邊唱酸曲兒呢?”“什麼酸曲兒,這類歌兒我們家鄉多著呢!”“我看當兵真不如種田打魚,他們可以在月亮下麵跟女子相會,我們卻隻能幹靠!”忽然,水麵上又飄來了一群女子的歌聲,那歌詞分明是對剛才男子歌聲的應答:月出朗朗兮,君子堂堂兮,我思君子,安能忘兮。塞嚨塞嚨,哎喲啷咿!“嗷……”楚軍水卒齊聲狂呼起來。“哈哈哈,你們聽清了沒有?那邊的女子想咱們啦?”“飲食男女,性也!少女思春,乃是常情!”“人說吳地女子風流可人,隻聽這聲音,就知道言之不虛,真好聽!”

“當兵三年了,成天呆在兵營裏,今天是第一次聽到女人的聲音,你們說冤不冤哪?”“光聽聲音不解饞,走,咱們過去,把她們搶過來怎麼樣?”最後一句話,比任何命令都有效,立即就有十幾隻船向湖心駛去,接著,又有三十幾隻船跟上去起哄,楚兵們笑著,叫著,跳著,如同餓狼追逐野兔,也像強盜劫奪集市……楚軍舟師主將潘子臣和副將小惟子在岸上營帳裏聽到喧嘩之聲,又聽侍衛前來報說,若幹戰船擅自駛向湖心,大為驚駭,急忙走出帳外,命士卒登上樓船揮動令旗,示意楚兵返回,無奈船上的楚兵個個麵向東望著湖心船上的那群女子,哪裏知道身後的事?眼看著那四五十隻船越劃越快,漸漸遠去……“要不要鳴金,令他們回隊?”小惟予問。“未擊鼓進兵而鳴金收兵,日後恐成世人之笑柄。”潘子臣說完,立即命令信使乘舢板前去追趕,勒令他們立即返回。這邊,楚軍的船群已到湖心,原來的三十幾條打魚的民船早已不知去向,那載著女子的船卻仍然相距百步之遙,於是楚兵們繼續賣力地劃船……東岸,吳兵們搖動著四個巨大的轆轤,轆轤的四根纜繩牽引著載有唱歌女子的大船緩緩向東移動。女子們繼續唱道:月出洋洋兮,君子壯壯兮,思君不見,我心愴兮。

塞嚨塞嚨,哎喲啷咿!楚軍船群的水卒劃船不止,但仍然無法接近女子船……忽然,不知是誰喊了起來:“不對頭,女子的船在動!”懵裏懵懂的楚兵似乎悟出了什麼,所有的船槳都停了下來。與此同時,東岸的轆轤也停止了轉動,船上的女子唱得更加陶醉:

月出煌煌兮,君子昂昂兮,既見君子,我心暢兮。

塞嚨塞嚨,哎喲啷咿!

“看錯了!”不知是誰又喊道,“那隻船分明沒動!”立即就有二三十隻船又向前劃去。正在這時,信使到了,高聲呼喊道:“將軍有令,命你等火速返回陣地!”話音剛落,東岸就鼓聲大作,水麵上瞬息間升起了數百張白帆,恰是東風勁吹之際,二百多艘吳軍戰船如同箭離弓弦,向西飛駛。楚軍恐慌萬狀,急忙調轉船頭……吳軍船群中打前陣的是蒙雨帶領的四十艘突冒,船身小,行動靈活,船頭裝有三尺多長的大鐵錐,隻架一帆,轉眼之間,突冒就撲入楚軍船群,隻聽得一連串的“哢嚓”聲響,楚軍戰船就有二三十艘散了架,士卒紛紛跌入水中……潘子臣、小惟子在西岸看見,急忙擊鼓,命將士們起錨出擊。此時湖心的楚軍戰船已經全部被吳軍的突冒撞翻,楚兵屍體不斷地漂於湖麵,生存者在水中撲棱掙紮……吳軍突冒繼續向前衝擊,兩軍接戰時,撞毀敵船無數……吳軍突冒後麵,是十幾組大雁式人字形船隊,每組大翼一艘在前,中翼兩艘跟隨左右,小翼六艘分居兩側相遞而進。這十幾組船隊平行前進,幾乎遮滿了整個湖麵……對岸的潘子臣說:“這種橫展隊形沒有什麼可怕的,我們先擊其中段,再滅其南段。”“北邊的敵船怎麼辦?”小惟子問。“我軍左翼取守勢,右翼取攻勢。”潘子臣答道。當兩軍在湖心相糾纏的時候,由於船隻擁擠,吳軍的突冒無法快速撞擊敵船,因而失去了威力,大中小三翼船隊成了戰鬥的主力,一時間,箭矢亂飛,矛戈交錯,雙方的甲士互相跳上敵船,短兵肉搏,水手們則潛入水中,用錘子鑿子斫毀對方的戰船底板……士卒一個接一個地落水,湖水紅了,顏色越來越深……一艘戰船漏水了,緩緩下沉;另一艘戰船也漏水了……吳軍船隊被楚軍從中間截斷了,南邊的船隊受到楚軍猛烈的攻擊……混戰中,楚軍沒有注意到,吳軍的突冒紛紛降下船帆,悄悄地從戰船的縫隙中溜掉了。楚軍也沒注意到,北麵二裏遠處,吳軍的兩艘大翼和三十幾艘橋船向西岸駛去。吳軍南邊的船隊落下了風帆,開始向東敗退,楚軍右翼攻勢愈加猛烈……蒙雨將紅旗搖動了三下,退到湖心的吳軍突冒忽然張起風帆,再一次憑借風力向前猛衝,這一次是對準楚軍的右翼。十幾艘楚船當即被撞翻,攻勢頓減,後撤的吳軍船隊反身再戰楚軍……北邊,吳軍兩艘大翼上的三百多名士卒,順著橋船連接起來的兩條長橋飛跑,登上西岸,消失在小山的亂石中……湖中央,格鬥在繼續,戰鼓訇訇,殺聲震蕩,水麵上漂浮起越來越多的屍體、零碎船板、掙紮的士卒……忽然,楚軍陣中有人喊道:“不好了,岸上軍營起火了!”潘子臣回頭一看,大驚失色,方圓四五裏的兵營已經是一片火海,濃煙直冒到半空。完了!老窩都讓人家端了!正在惶恐不知所以,吳軍的六十艘遊擊船來到近前,刹那間,密密麻麻的火箭射了過來,箭頭上蘸了焦油,借助風勢燃燒愈旺,片刻,楚軍戰船紛紛起火,楚兵狂呼亂叫,撲火的,打滾的,跳入水中的……孫武站在湖心一艘大翼的船板上,望著西方煙火彌漫的場麵。忽然,一幅奇妙的景象出現了:始終在楚軍船群後方的主帥大船駛到最前方了,船頭甲板上,潘子臣、小惟子被繩子捆綁著,跪在最前麵,他們身後,還跪著七個將官模樣的人……“鳴金!”孫武吩咐道。錞於當當當地敲響了。楚營裏和楚船上的火勢漸漸小了,煙塵慢慢被東風吹散……此一戰,楚軍鄱陽湖舟師徹底覆滅,一萬餘名士卒喪生,兩主帥、七名大夫及數千名將士被俘。繁揚與番地兩次大戰,在楚國朝廷裏引起了巨大的震動,驚魂未定的楚昭王再一次陷入了惶惑不安的心境之中。他埋怨令尹子西給他出了個很壞的主意,卻又不便加以指責,因為伐蔡畢竟是他首肯的;子西心中也懊惱愧疚不已,覺得大禍是自己闖出來的,有負於君主和百姓。吳軍會不會再一次大規模伐楚?這句問話在楚國君臣的頭腦裏縈繞著,揮之不去!一想起吳軍破郢的往事,人們心裏便不由自主地直打冷戰!終於,在一次朝議中,令尹子西發表了如下的見解:郢都被吳軍蹂躪嚴重,城闕殘破,不堪修複;況且吳軍久居於此,熟悉地形街巷,不利於防守。為楚國安全計,應當遷都。子西的主張得到了楚昭王和群臣的一致讚同,幾經切磋,最後將國都遷到了都邑,稱為新郢。

從那以後,楚國君臣對“吳”字噤若寒蟬,朝廷上下,無人再敢言戰。這些年,孫武、繆不識、孫路三家一直住在棲霞居,孫路操持著家裏的大小事務,吃喝穿用,從未短缺,寧宛、孫媽、喜妹養蠶、紡線、織布、做飯、照顧子女,日子過得平平穩穩,順順當當。現在,番地之戰結束了,孫武在富春自己的封地上,建起了幾幢簡易的樓房,將家人和孫路一家遷居到這裏,繆不識已經做了駐守都城的將軍,將喜妹接到了姑蘇。孫武的大兒子孫馳已經十三歲了;二兒子孫明六歲,是孫武跟隨闔閭伐越時出生的;小兒子出生時,孫武正在楚國,如今一歲多了,尚未起名,因吳國伐楚得勝而歸,就取了“勝敵”二字,“勝”與“孫”發音相近,便起名叫孫敵。吳國暫無戰事,番之戰剛結束時,闔閭曾打算討伐齊國,這個想法得到了伯嚭的支持,卻遭到了伍子胥、孫武的反對,事情就拖下來了。後來,有細作報說:齊、楚兩國通好,互相派遣使臣。闔閭大怒,非伐齊不足以平心頭之恨,伍子胥勸道:

“兩國互派使臣乃是常理,並不意味著齊國與吳國為敵,今太子的元妃已歿,可遣使向齊求婚,若齊不從,再伐不遲。”闔閭從其計,遂派伯嚭求婚於齊。齊景公膝下隻有幼女少薑,割舍不得,眾臣勸道:“我大齊乃洋洋大國,主公怎能將千金之身遠嫁蠻夷之邦?”然而,齊景公年老心衰,國無精兵,朝無良將,隻得忍痛說道:“寡人聽說,不能號令則莫若從命,何況吳國如同蜂蠆,專門以毒蟄人,倘若拒絕這門婚事而使我國慘遭塗炭,我心何忍?”說罷,涕淚滂沱。那少薑來到吳國,日夜思念父母,不久就病倒了。太子波奏請闔閭,在姑蘇城裏築了高台,日“望齊台”,供她登高眺望。誰知她登台之後一無所見,思念之心更深更重了,從此便一病不起。但少薑的病並沒有引起闔閭的關注,他從這次聯姻中獲得了精神上的滿足,那就是,他知道齊景公對吳國的懼怕心理,這就足夠了。闔閭是個不安分的人,既然吳齊聯姻了,無仗可打了,就在聲色享樂、鋪排場麵上動起了心思。於是,任行人之職的伍子胥便整日價忙於大興土木,築造各類亭台宮室,園林獵場……而任大將軍之職的孫武則安閑了許多,他大部分時間呆在富春,一方麵修改、潤色自己的兵法,一方麵教導兒子讀書。伍子胥、繆不識、專毅、蒙雨常到孫武家裏做客,孫武熱情地設家宴招待他們,跟他們談天說地,道古論今,戎馬生涯使他們結成了生死之交,因此每次見麵總有說不完的話,常常廢寢忘食,通宵達旦……星移鬥轉,不知不覺又是一年。初秋的一天,伍子胥為修建闔閭的行宮到富春來征集木材,順便來訪問孫武,孫武招待他在亭子下品茶。“仁兄這一陣在都城忙些什麼?”孫武問。伍子胥說:“去年伐楚歸來,大王心緒極好。造姑蘇台,建華池,築長樂宮,在胥門修九曲路,城東設美人離城,又在各地建造行宮,開辟射場,所到之處,營築冰室,貯藏珍饈佳肴,以供遊樂時享用。繁揚和番兩仗,我軍大捷,大王更加得意,整個夏季,都在太湖邊的叢林裏避暑。”“前些年,大王建儲城以存米糧,造魚城以豐水產,立鴨城以養家禽,築豬巷以豢牲畜,辟豆園以種菜蔬,這些勞作,與民有利,亦是富國強兵之道。然而,近兩年所卻建台池宮室,卻是耗財敗國之舉!”孫武道。“這些事務都是由愚兄主持的,我跟賢弟頗有同感,也曾多次勸過大王。”伍子胥搖搖頭說,“但大王一味堅持,我也無可奈何呀!”“長此下去,國力消耗淨盡之日就為期不遠了!”孫武說完,歎了一口氣。“官帑的存銀已經十分拮據了。”伍子胥說,“修美人離城的時候,我就安排親信私下裏賣給了蔡、衛、魯幾個諸侯國三百多匹繳獲來的戰馬,來填補開支的虧空,過後想想,我覺得自己簡直像個竊賊。”“看來咱們的大王不是個有大誌的君主,早在郢都的時候,他就為一時的勝利而得意忘形了。”孫武道,“現在,大王與初登王位時食不甘味、居不重席、任賢使能、廣納良言的那個大王已經判若兩人了!”“是這樣!”伍子胥點點頭。“驕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孫武又歎了一口氣。伍子胥想了想說:“我回姑蘇之後,準備再勸諫一下大王。”“我覺得不必。”“為什麼?”“孔丘這個人雖說現在尚未成就大名,但從他流傳於世的一些言論看,他的許多見解是極其深刻的。”孫武道,“他告誡弟子說:‘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仁兄已經對大王盡力了,他不聽,就應當罷休,臣對於君,如此足矣!”“不行,我不能看著大王這樣沒落下去!”伍子胥語氣堅決地說。孫武看著伍子胥,良久,忽然說:“仁兄很像一個人?”“像誰?”伍子胥驚奇地問。“比幹。”孫武道。“賢弟休要胡說!”伍子胥慍怒道,“比幹屢次勸諫商紂王,被商紂王剖心而死,你將我與他類比,是咒著我去死嗎?”“不敢不敢!”孫武欠身道,“小弟的意思是:仁兄犯顏直諫、赤心為君的秉性與比幹酷似!”“我也覺得相似。”伍子胥說,“但我不會落到比幹那樣的下場,我自認為有功於吳國,大王心裏是清楚的。”“比幹是商紂王的叔父,難道商紂王心裏不清楚嗎?”孫武反問道。“大王畢竟不是商紂王啊!”伍子胥的臉有些發紫了。孫武見伍子胥動了氣,忙說:“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正在這時,繆不識從姑蘇趕來了,打破了兩個人談話的僵局。寒暄了一陣之後,繆不識說:“少薑過世了!”伍子胥歎息道:“半個月前,我離開姑蘇城的時候,她就已經奄奄一息了,今天這個結果,也在人預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