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眾人醒悟過來,齊聲叫好。有人拿個銅盤下來討賞錢。看客中有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頭戴唐巾,身穿綠羅衫,抓了一大把金錢,擲到銅盤裏,引得許多人喝彩。看那人白淨麵皮,下頜三綹黑須,清瘦的個子,滿麵笑容,不同旁人。
那劉宮女來到廚房,見曹正望了出神,便扯了他衣襟,低聲道:“不要呆看,官家在那裏。”
曹正道:“莫非是那個穿綠羅衫的?”
劉宮女低聲道:“正是他。這禦街上有許多大內侍衛,要是被他們看到你偷覷聖駕,憑白惹不自在。”
曹正聽了,隻得罷休,心裏自忖道:“我認得趙官家這模樣了,等他來時,把伺候他舒坦了,這次差事必然圓滿。”從這時起,他不時向外看來吃酒的人,看有三綹黑須白淨麵皮的人也無。
過了兩日,正是黃昏,月亮上來。曹正在廚房裏收拾完了幾個菜肴,手捧了一盆熱湯,要向後門外地溝裏倒。剛舉了手,還不曾倒出去,忽聽有人叫道:“好心人,施舍兩個錢。”
曹正看時,卻是一個叫花子。他身穿一件青布破衫,頭上挽了個牛角抓兒,腳上沒穿襪子,踏了一雙舊麻鞋,臉上手上腿上,都抹了些黑乎乎的煤煙。
曹正先是一怔,剛想用言語打發他。轉念一想,天下哪裏有這等膽大包天的乞丐,敢到皇宮裏來討飯?細看那人,發不亂,肌不削,臉上雖塗了煤煙,耳根後麵,卻白淨好似玉牌一般。這自是一個貴人扮成的。
曹正滿臉堆下些笑來道:“官人要些什麼?請進來坐。”
那叫化子在三綹胡須裏,露出兩排編貝般牙齒,哈哈大笑。這下被曹正看出來了,正是傳位八代、富有四海的大宋當朝天子。曹正本待俯伏見駕,卻想起高世德再三叮囑,不許各人露了本相,隻得硬生生忍住。
叫化子笑道:“你這廚子,怎麼稱呼我叫花子作官人?”
曹正笑道:“在下略懂一點相法,見官人骨格清奇,雖然暫時落魄,將來一定大富大貴。”
那人笑道:“既然這麼說,你打發我一些個好吃食,我將來也有個千金之報。”他說著把手裏破碗送了過來。
曹正長這麼大,隻尋思著天子是神仙般的人物,卻不料今日見到本尊,饒是他膽大心細,也不由手上如捧千斤巨石般,接過那隻破碗。
他定了定神道:“卻是不巧,店裏的吃食都賣光了。不過也是機緣,我有幾個菜式,今日天公作美,氣候合宜,待我整治了請官人品鑒。”
“你整治什麼菜式,怎麼還要氣候合宜?”
“我那些個菜式,有九宜九不宜:宜雨不宜晴,宜陰不宜陽,宜月不宜日,宜靜不宜喧,宜清不宜濁,宜寒不宜暖,宜醉不宜醒,宜暗不宜明。現下正是合宜。我搬副桌椅來,就在此處,月光底下,才有情趣。”
曹正說罷,搬來一副幹淨桌椅,請那人坐了,破碗放在桌上。
那人坐下,道:“聽你如此說,這些菜肴非同凡響,叫人好生期待。”
“片刻便得!官人先賞月!”
約莫過了頓飯功夫,曹正端上來一個托盤,上麵放著四個銀碗,都蓋著銀蓋,一旁是兩雙銀製筷子,一個銀勺,一套杯盞。
曹正揭開第一個蓋子,一股橙香撲麵而來,中間夾著一股奇特的鮮香,再看盤子中間,是一個蒸熟的整個橙子。曹正操起一雙筷子,把橙子蒂頂夾下來,衝著橙子擺了擺手,示意那人去夾橙肉。
“不錯,這道菜有新酒香橙鮮蟹之興,尤其是蟹鮮加橙香,味道當真是一絕。”那人夾起一塊橙肉,慢慢嚼了。
曹正笑道:“這道菜是小可從陽澄湖那裏學來,名叫蟹釀橙。把黃熟大橙截去蒂頂,然後去瓤,隻留少許汁水,填入蟹肉,仍用蒂頂蓋上,放入籠屜用新酒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