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船行到蘇州城外七十餘裏,楊誌早上剛起,正拿了青鹽用前一日浸泡的楊柳枝就著江水潔齒,忽然聽到江邊矮崖一聲喊,緊接著“噗通”一聲響,卻是有人投江。楊誌趕緊招呼水手去救,幸好眾水手水性嫻熟,七手八腳救上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書生。
那書生頭戴一頂唐巾,身穿一襲紫色道袍,腰間是黃色絲絛。
這是當時最入時的讀書人打扮,隻因徽宗皇帝信慕神仙,屢次重用道士,讀書人大多去了儒衫,變成半個道士裝束。不過能穿道士裝的都不是窮書生,因為出入茶坊酒肆要多耗費金銀。
這人看上去頗為俊秀,好端端的不知為何投江。好在落水時間不長,船上的隨行醫師甚得力,沒一盞茶功夫,那書生哇哇的吐了幾口水,醒轉過來。
楊誌見這人不惜性命,心中泛起一陣怒氣,大聲喝道:“你這廝,年紀輕輕,為何尋死?你死了一了百了,父母家人會如何難過,你就沒想過嗎!”
那人看楊誌一身軍官打扮,扶著船壁爬起來,罵道:“你們這群狗官差,害得我家破人亡,為何還要救我?”
“我和你無冤無仇,又是初來乍到,都不認得你,如何害你?”
“你們這船一看就是押送花石綱的,和應奉局蛇鼠一窩,豈能瞞得過我。”
“應奉局?可是搜集花石的蘇州應奉局?”
“除了那個應奉局還有哪個?”
“應奉局如何害你?”
“狗官差,你們心裏明明清楚,為何問我。”
任憑楊誌怎麼問,那人隻是“狗官差”翻來覆去的罵。他頗有幾分斯文,除了狗官差別的髒話罵不出來,但別的什麼也沒說,叫楊誌很是無奈。
楊誌見多識廣,知道尋死之人一旦被救下,死誌消散,往往不會再尋死,就命船工送了些幹糧與他,泊到岸邊,讓其自去了。
又行了幾十裏,船隊的大掌舵過來拜見楊誌:“楊製使,給蘇州應奉局的銀子已備好,一共一百兩。拜會的公文也寫好了,隻是還需製使用印。”
楊誌奇怪道:“銀子?給他們什麼銀子?”
大掌舵知道楊誌是新押送花石綱的,解釋道:“我們這十條綱船運送花石綱都是聽應奉局的差遣,他們讓運什麼就是什麼。這花石綱都是花石,和別的貨物不一樣,沒辦法分開來裝運。”
“這也不幹送他們銀子的事啊?”楊誌聽大掌舵說的聒噪,出言打斷道。
“若是不給銀子,他們便故意差遣我等去運些巨樹、大石,不僅難運不說,還十分危險。若是在城中的還好辦,有的花石在深山險壑,更無道路。如果運不出來,便告我等一個辦事不利,有的是苦頭吃。”
楊誌道:“這應奉局真是無法無天,視朝廷法度如無物嗎?”
大掌舵陪笑道:“可不是,提點應奉局是蔡太師的心腹,名叫朱勔。蘇州本地人都恨他,給他起外號叫“豬麵”。應奉局的差人在這裏最是囂張跋扈,別人都說應奉局是東南小朝廷。”
楊誌怒道:“灑家才不去奉承那應奉局,看那豬麵又能如何。”
大掌舵道:“楊製使,莫怪小的多嘴。上次我有個同鄉,得罪了應封局的一個主薄,被指派去運一個八丈高的太湖巨石。那巨石瘦、皺、漏、透,有很多嵌空的洞孔,看起來好看,但搬運時極易損壞。後來有個高人指點,用膠泥將洞孔填實,外麵用麻筋夾泥包裹,等待曬幹堅實,再開船啟運。此事做起來相當費事,雖然最終平安運到了京師,但耽誤了三個月的功夫,連審都沒審,一船人直接被發配到了沙門島。”
楊誌轉了個心眼,道:“你們不用怕,別看我官不大,背後也是有貴人的,翻雨覆雨,手眼通天!這錢省下來與你們吃酒。”
大掌舵見楊誌樣子,不敢再勸,歎了口氣回到頭船上。自家性命要緊,他與水手商量了,最終還是打算瞞著楊誌,悄悄去送銀子給應奉局的差人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