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每一個玉米棒都極像一個建築的精確模型，如果將它直立起來，難道不像一座古塔麼？它的四周都以扇形的金磚砌築，以便包裹那最為神聖的事物。但是，人們將那金磚一樣的米粒剝掉，剩下的不過是一些粗糙玉米芯，農家都將它們用作引火的燃柴——它們在烈焰中化為烏有。人們似乎隻需要那金粒，取走了金色的，其他的便被丟棄到烈焰裏。好像這一切皆是由人的品性所決定，人們所選擇的原是有用途的。我們還注意到，在莊稼地裏，玉米的一切生長原是為了這樣的塔形果實。它們的種子被丟棄到地裏原是讓其萌芽和成長，直到在它的綠葉裏豎起了裹著苞衣的金色塔形，直到人們的手在一個日子裏將它掰了下來，並在幾代人居住的房屋的陽台上晾曬。玉米的曆史從一開始就放入了人的私念，是人的這種貪欲使它在最後的日子裏迸射出金光。
玉米已經堆放在土炕上，它們以不同的方向擁擠在一起並占去了整個土炕差不多三分之一的麵積（或者說還要多一些），這自然是祖母的安排。她甚至將自己的被褥卷了起來，以便給玉米讓出地盤。然後她盤腿坐在炕上，眼睛緊盯著玉米，打量著這些金屬般的不朽造型。她仿佛在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目光裏透出那種特有的慈祥。
我仍然趴在那兒，以同一種姿勢注視著祖母的表情以及金色玉米（或者說玉米的金色），祖母的表情自然是嚴肅的、深沉的，她臉上的皺紋異常平靜，如同一些表示波浪的凝固了的線條畫，而玉米的金光正折射到她的瞳孔裏，她已將每一個玉米的形象及其差異捕捉到自己的心靈裏，她好像要將那每一個辨認出來並給它們命名。因為每一個玉米都十分重要，它不是堆放在呈人字形編織的炕席上（這是物質形態的表象），而是堆放在我們生活的中央，或者說是我們生命的中央。那麼，我還能對眼前的玉米說些什麼呢？我隻能像我的祖母那樣，以那種親切的目光注視著它。我似乎已經明白了每一個玉米棒的意義——然而，我實際上仍然是以我的眼光來看世界（一個幼小的孩子的眼光），我僅僅為那玉米放射出來的金光著迷，這是一種怎樣高貴的光亮，它的亮度已經超過了置放於窗台上的燈盞。
B
祖母盤著腿坐在土炕上（這是一種曆史悠久的習慣姿勢，也許多少個世紀以來，人們一直采用了這種盤坐的方式），拿起了一柄造型獨特的鐵錐——一根鋒利的錐子連帶著一個便於用手掌所握的手柄，那尖端上透出了一陣寒光。她開始拿起一個又一個的玉米棒並用這樣的鐵錐捅開一些線條，我看到玉米粒從那棒芯上脫落，就像一些金幣掉落下來，發出嘩嘩的響聲。金色的玉米棒上顯示出了一些溝壟，上麵砌築整齊的玉米粒被捅掉了一部分，而另一部分仍然整齊地留在棒芯上——就像一個工藝品一樣，一個玉米棒上最後出現了人的手工痕跡。然後，祖母又重新拿起這些玉米棒，將那些剩餘的顆粒用手剝下來。
我注意到，每一個玉米棒都極像一個建築的精確模型，如果將它直立起來，難道不像一座古塔麼？它的四周都以扇形的金磚砌築，以便包裹那最為神聖的事物。但是，人們將那金磚一樣的米粒剝掉，剩下的不過是一些粗糙玉米芯，農家都將它們用作引火的燃柴——它們在烈焰中化為烏有。人們似乎隻需要那金粒，取走了金色的，其他的便被丟棄到烈焰裏。好像這一切皆是由人的品性所決定，人們所選擇的原是有用途的。我們還注意到，在莊稼地裏，玉米的一切生長原是為了這樣的塔形果實。它們的種子被丟棄到地裏原是讓其萌芽和成長，直到在它的綠葉裏豎起了裹著苞衣的金色塔形，直到人們的手在一個日子裏將它掰了下來，並在幾代人居住的房屋的陽台上晾曬。玉米的曆史從一開始就放入了人的私念，是人的這種貪欲使它在最後的日子裏迸射出金光。
玉米已經堆放在土炕上，它們以不同的方向擁擠在一起並占去了整個土炕差不多三分之一的麵積（或者說還要多一些），這自然是祖母的安排。她甚至將自己的被褥卷了起來，以便給玉米讓出地盤。然後她盤腿坐在炕上，眼睛緊盯著玉米，打量著這些金屬般的不朽造型。她仿佛在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目光裏透出那種特有的慈祥。
我仍然趴在那兒，以同一種姿勢注視著祖母的表情以及金色玉米（或者說玉米的金色），祖母的表情自然是嚴肅的、深沉的，她臉上的皺紋異常平靜，如同一些表示波浪的凝固了的線條畫，而玉米的金光正折射到她的瞳孔裏，她已將每一個玉米的形象及其差異捕捉到自己的心靈裏，她好像要將那每一個辨認出來並給它們命名。因為每一個玉米都十分重要，它不是堆放在呈人字形編織的炕席上（這是物質形態的表象），而是堆放在我們生活的中央，或者說是我們生命的中央。那麼，我還能對眼前的玉米說些什麼呢？我隻能像我的祖母那樣，以那種親切的目光注視著它。我似乎已經明白了每一個玉米棒的意義——然而，我實際上仍然是以我的眼光來看世界（一個幼小的孩子的眼光），我僅僅為那玉米放射出來的金光著迷，這是一種怎樣高貴的光亮，它的亮度已經超過了置放於窗台上的燈盞。
B
祖母盤著腿坐在土炕上（這是一種曆史悠久的習慣姿勢，也許多少個世紀以來，人們一直采用了這種盤坐的方式），拿起了一柄造型獨特的鐵錐——一根鋒利的錐子連帶著一個便於用手掌所握的手柄，那尖端上透出了一陣寒光。她開始拿起一個又一個的玉米棒並用這樣的鐵錐捅開一些線條，我看到玉米粒從那棒芯上脫落，就像一些金幣掉落下來，發出嘩嘩的響聲。金色的玉米棒上顯示出了一些溝壟，上麵砌築整齊的玉米粒被捅掉了一部分，而另一部分仍然整齊地留在棒芯上——就像一個工藝品一樣，一個玉米棒上最後出現了人的手工痕跡。然後，祖母又重新拿起這些玉米棒，將那些剩餘的顆粒用手剝下來。
我看到玉米借以生長的棒芯與玉米粒分離開來。玉米棒芯被扔在了一邊，它們像完全脫落了牙齒的老人一樣被丟棄在沉默的角落，而它們也對自己曾經的曆程表示深深的緘默，仿佛在剩餘不多的時光裏為曆史的罪愆保守著秘密。玉米粒被無意堆放在祖母的膝邊，它們漸漸在增多，而油燈裏的燃油也在默默的減少著，隻是油燈仍然保持著原來的亮度，一個白色的飛蛾不知從哪裏來到那光暈裏，繞著燈光旋轉著，仿佛在燈火裏含有它們自己的收成。我總覺得那飛蛾的樣子像一個小小的幽魂，它好像在監視著什麼，或者說，觀察著什麼，它的姿勢裏包含著另一個世界的語言，而這些語言似乎並不是為燈焰所設置，倒更像是一些針對玉米的秘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