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畫藍衣一直候在屋外,聽聞聲響,兩人一齊抬頭,見到溫月的那一刻,不約而同微愣了須臾。
剛剛在裕王府門外,溫月從馬車上下來,她身著寬大粗陋的宮服,盤著宮女發髻,身材瘦小,毫不起眼。像極了前來富貴人家打秋風的窮親戚。
如今沐浴過後,換上一身幹淨漂亮的衣裙,烏發隨意披散在肩頭,發間隻用一隻鎏金蝴蝶玉釵點綴,亭亭玉立,倒是養眼許多。
隻是下巴尖俏,雙目突出,臉上全無肉感,顯得太過消瘦憔悴。
不過美人的底子在那兒,將養幾日,想必就可光彩照人。
溫月由藍畫藍衣領著去了飯廳。
彼時飯廳內燭火輕搖,光影推移間,幾個丫鬟正在井然有序上菜。
季書閑端坐主座,氣定神閑地把玩著手裏的玉扳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戒身上一圈圈繁複的暗紋。
他今日穿一身修身素淨的青袍,襯得他謙謙君子,溫和蘊藉。
他出身行伍,又領兵打仗多年,身上竟未曾沾染上習武之人特有的磅礴之氣。反倒更像文臣,眉宇間自藏清霜煙雨,朗朗如清風。
數年未見,這人的麵容並未有太多更改,鼻梁高挺,劍眉入鬢,薄唇呡成一道線,一雙丹鳳眼狹長,燭火映入他眸中,灼灼其華,一跳又一跳。
隻是那氣質倒是大變了,愈加沉穩內斂,仿佛上了年歲的烈酒,外表平淡,內裏卻綿長炙熱,餘韻猶存。
藍畫福了福身,“王爺,溫小姐到了。”
主座上的人方停下把玩白玉扳指的動作,掀起眼簾,目光遠遠投向廳裏的人。
昨日在雪地裏匆匆一眼,小姑娘一直垂著腦袋,恨不得整個人埋進雪裏,他也並未將她看清楚。
今日細看,倒是和記憶中那個胖嘟嘟的小丫頭對不上了。
太瘦了,瘦得都脫了相。寬鬆的衣裙全然撐不住。必定是在掖幽庭吃了不少苦。
溫大哥若是看到寶貝閨女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不知道該有多心疼。
想起已故摯友,季書閑的胸口好似重重挨了一榔頭,瞬間湧上一陣鈍痛,揪作一團。
他抬手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嗓音略微嘶啞,“坐吧。”
溫月並未入座,而是撩起裙擺跪下,朝季書閑鄭重地磕了個頭,“多謝王爺救阿月出掖幽庭,阿月無以為報。”
季書閑目光溫淡,語氣輕緩,“你大可不必謝本王,這件事本就是因本王而起,救你不過是給溫家一個交代。”
少女忽的抬起頭,一雙烏眸直視著男人,一眨不眨,“王爺允諾了陛下什麼?”
對麵的人並未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轉而低低一笑,“本王記得阿月從前是喊我小季叔叔的,對吧?”
溫月:“……”
這人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小季叔叔那都是多少年前的稱呼了。季是國姓,一般不可直呼其姓。但那時溫月年歲小,比較黏季書閑,季書閑也挺寵她,由著她這麼叫。
每次一見季書閑,她總是小季叔叔長,小季叔叔的短的,圍著他叫個不停。
如今她長大了,兩人又數年未見,是無論如何都叫不出這聲“小季叔叔”了。
再者溫家出事,季書閑未能及時回京,不管他是不是身不由己,她內心都是埋怨他的。想恢複小時候的親厚,自然也是不可能了。
誰知季書閑竟麵露失落,惋惜道:“阿月同本王生分了。”
溫月:“……”
溫月不顧季書閑的調侃,固執地問:“王爺究竟允諾了陛下什麼?”
“兵權。”季書閑收起玩笑,神色自若,嗓音稍顯冷凝,“並非本王允諾了陛下什麼,而是陛下從始至終要的就是兵權。”
溫月果然沒有猜錯。這一切都是陛下為季書閑設的局,為的就是收回他的兵權。
“你、我、整個溫家,乃至是語嫣,我們都是陛下的砧上魚肉。”
“公主?”溫月猛地抬頭,不可思議地望著座上人。
“陛下算準了你和語嫣情同姐妹,溫家出事,語嫣必會為你求情。而他本意也不是殺你,而是拿你逼本王就範。所以當語嫣跪在禦前替你求情時,陛下便順理成章留下你,將你打入掖幽庭。既成全了他和語嫣的父女情分,又牢牢地拿捏住了本王,還彰顯了他貴為天子的仁厚。一箭三雕,這筆買賣,陛下穩賺不賠。”
看看這就是帝王,連最寵愛的親生女兒都算計在內。
男人往椅背上閑適一靠,“你還想問什麼,索性一並問了,往後此事翻篇,再不準提。”
溫月音色沉穩,“出掖幽庭,脫去奴籍,必然要有正當理由,王爺用的是什麼理由?”
男人於無聲中驀地擲下一顆驚雷,“你嫁於本王,入皇室宗籍。”
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