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周零四天 越過山丘,也許無人等待(2 / 3)

繼續進,前麵就是這一趟旅程的終點:手術室。金屬手術台明晃得耀眼。仍然看不到人,隻聽見聲音:“自己爬上去。”

太困難了。我笨拙地把手肘支在手術台上,顫顫巍巍往上攀。他們怎麼不幫我呢?哦,手術室是無菌環境,醫護人員的雙手應該做過無菌處理,而我,是髒的。

連掙紮幾下都沒成功,最後還是護士,半拖半掖把我弄上去。我又在指示下,吃力地側過身去——突然腰間一酸,什麼東西一抵我,我失聲一叫,麻醉醫生嚇一跳:“很疼嗎?”是位男士。

“還好……”

他嗬斥我:“那你叫什麼?我還以為戳到你重要神經了。”

你也事先告訴我一聲呀,幹嗎突然襲擊。恰好我是一個愛緊張的產婦。

他捏捏我這裏,動動我那裏:“疼嗎?疼嗎?”我忠實地答:“不疼,不疼。”

多麼大的福氣。

聽女友講過:

一針下去,她完全無感;加量,仍然無感。醫生問:“要不要再加量?”

她反問:“會不會影響到孩子?”

醫生說:“當然會了。都是正常人三倍的量了。”

她毅然:“那就這樣吧。”

生生被活剖。

而藥性,直到她出手術室之後的下午,才緩緩發作……

翻成仰麵的姿勢,護士給我周身鋪了一張大單子。我抬頭,正麵是一盞複眼似的大燈,傳說中的無影燈,我終於與你麵麵相對。

聽見醫生們陸續進來,手術開始。感覺到她們在我肚子上按壓,聽見嘩嘩的水聲。我突然想起經產婦們給我的教導。

我參觀過她們肚子上的刀痕,有橫有豎,豎的是很明顯的刀疤,麵目猙獰,橫的淺很多。她們告訴我:早些年都是豎切,不好。現在都改橫切了,刀痕淺,而且不用拆線,縫合線會吸收。

我趕緊提醒醫生:“醫生,請幫我橫切。”——說晚了吧,是不是早已一刀劃開我的肚子了?即使來得及,醫生是不是也會嫌我多事,我又加一句:“她們說這樣就不用拆線。”

說完我就後悔了:如果現在產婦都是橫向切開,何用提醒?如果因為特殊情況我隻能縱切,提醒何用?

靜了片刻,醫生答我:“好,我們考慮一下。”聽得出她在忍笑,旁邊不知是誰已經“哧”笑出聲。

又是一陣嘩啦啦的水聲,然後我聽見“哧啦”,像裁紙刀割開紙麵的聲音,然後——“哇”一聲,嬰兒的哭聲。是我的孩子,她以一聲啼哭,宣告了到來。有人在說話——在想象中,她把水淋淋的嬰兒高高舉起,像剛剛把她在河中沐浴過,用最聖潔的水洗禮過,“是個閨女。”

有人報評分:“十分。”

是新生兒阿氏評分吧?我在孕期的知識儲備,終於派上了一點兒用場。這證明了娃四肢百骸俱全,沒有肉眼能看到的明顯問題,而且全身皮膚呈健康紅粉色,心搏有力,大於100次br分鍾,呼吸規律,肌張力正常,落地就會哭,甚至不需要被醫生阿姨打一下屁股,也就是說——健康寶寶。我很高興。

醫生們還在我肚子上忙活,但我管不著她們了。我的耳朵追著腳步聲,我知道那個不圍繞我的人在處理嬰兒。我趕緊問:“醫生,她多少斤?”這是我最關心的事,作為FGR嬰兒,成為低體重兒幾乎是必然。

醫生答:“急什麼,也不是在秤上出生的。”

過一會兒,報體重:“2530克。”不錯,我大鬆一口氣,太好了,她以30克之多進入正常值範圍。

再次宣布:“臍帶過度纏繞合並扭轉。”這應該就是我FGR的主因了吧?

輕鬆下來後,我開始聽醫生們的聊天。

A嘲笑B買的墩布:“你有必要買嗎?你們家你恨不能趴地上拖地。是給小×的媽(應該是指婆婆)用的吧。真賢惠。”醫生有潔癖,簡直是順理成章。

C在說自己因為椎間盤突出看病的經曆:“……醫生跟我說,要‘絕對靜臥’——知道什麼是絕對靜臥嗎?我跟他說:我是婦產科醫生。”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絕對靜臥是保胎產婦們的經典狀態。

ABC中的一個說:“好,找到肌瘤了。”——原來她們在處理我的子宮肌瘤。

另一個說:“女人嘛,真是苦。不生孩子,得子宮肌瘤;生多了,得子宮脫垂;不生育不喂奶,得乳腺癌;生了喂了,得宮頸癌。”

我一邊聽聊天——我倒真願意她們狀態放鬆,這就說明我不是疑難雜症,不是醫生要戰戰兢兢、打起十二分精神來麵對的病人,一邊心係我的女兒,忍不住問:“醫生,她怎麼不哭了?”

答:“老哭那不是有毛病了?”

過了不知多久,我漸漸惡心想吐,難道我會成為上了手術台卻下不來的人?麻醉師來到我身邊——手術室裏不會有閑人,來關注我的,肯定是相關人員。他未報身份,我也知道他是。——“你有什麼感覺?”

我說:“我有點兒惡心。”

“術前禁食了嗎?禁了多久?”

我問:“從昨天十二點午飯後就沒吃過東西了。”哦,我好像吃了一口蘋果,要告訴他嗎?

他說:“沒事兒,我給你把床搖高一點兒。”

背部無聲升高,半坐的姿勢果然舒服多了。

沒多久,有人抱嬰兒來給我看了。我支不起身,努力轉臉,想看清她的臉她的五官她的小手小腳,但人家隻給我看她的小屁股:“你自己看看,是男孩女孩。”

我知道醫院為了避免糾紛——時常有在生產中迷糊了的產婦,不能接受自己生了個女孩的事實,一口咬定自己生的是男孩——所以都讓產婦自己眼見為實。我心想你們剛剛不都說了嗎?還是盡責地看一眼:“女孩。”

又過了一會兒,他們拿了肌瘤給我看:“半個雞蛋大。”我真是吃貨,一下覺得:“好像雞胗……”如果摸一摸,應該還帶著身體的溫熱吧。我曾親自殺雞宰魚,從它們身體裏掏出還熱乎乎的髒器,應該是一樣的、帶血的手感吧。

我的手術大概快結束了,聊天話題轉入下一場:“誰排在後麵?”

“××床的,B超八斤多,不過不一定是她,她還在思想鬥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