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匕首,正是她昨夜用來殺繁雲的那一柄。
“我回來了,小嵐,你好像不太高興?”
男人仿佛常年不得安眠一般,看起來精神並不好,此刻也是半睜著眼睛在看她,嗓音有些沙啞。
“是我不高興,還是你不高興?你拿著這柄匕首,怎麼?是想給你的好門徒繁雲報仇嗎?”
山衣站在原地,用一雙杏眼望著他。
“小嵐,”
男人隨手將匕首扔在桌上,輕輕一歎,“一個繁雲,死了就死了,就是彌羅和糜仲,也是不礙事的。”
幕笠之下,山衣的瞳孔微縮,她手指不由蜷縮起來。
男人站起身來,那房門便被門外守著的人關上了,他一步步走到她的麵前,卻見她後退了兩步,他一頓,隨即道,“小嵐,你又怕我了?”
“我不是說了,就算是彌羅和糜仲死了,我也不怪你。”
山衣抬頭,“你知道了……”
男人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強硬地將她帶到自己懷裏,“小嵐,我知道從前我對你不好,你的臉,我很抱歉,可我明明可以替你抹掉你的傷疤的,可你就是不願意,明明你很在乎的,不是嗎?”
他摘下她的幕笠,想要再摘她的麵紗,卻被她偏頭躲開。
“無論是非天殿裏的誰,你想殺,殺了就是,”男人握著她的手,逼迫她看著他,“你要是還覺得不解氣,你也可以劃了我的臉,小嵐,我都不在乎的。”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個什麼東西啊周雲鏡?”山衣打量著他的臉,幾乎用了最柔和輕緩的聲音,她甚至還用手指輕輕擦過他的臉頰,“我就是劃傷你這張臉千萬次,你也還是會恢複如初的,有意思嗎?”
他聞聲,凝視她半晌,卻忽然笑出聲來,他喟歎道,“小嵐,你現在是越來越狠了。”
“你不要我做人,那我就做鬼,怎麼?你又失望了?”
她嘲笑他。
“小嵐,你怎樣都好,”
他笑著將她抱在懷裏,下巴就抵在她的肩頭,那雙眼瞳暗沉沉的,幾乎看不到多少眼白,“就算你將李聞寂帶進來也好。”
“我會讓他死在這兒的。”
山衣驟然僵硬,但也僅僅隻是一瞬,她又笑了兩聲,“周雲鏡,其實你一直在非天殿,哪兒都沒去對嗎?”
“對。”
他應了一聲,隨後捧起她的臉,“小嵐,很快,我就能熄滅地火,破了這蜀中的屏障。”
“你覺得你還能活到那個時候嗎?”山衣彎著眼睛,看他時似乎也有幾分含情。
但她說的話,卻像刀子似的。
“為什麼不能呢?”
周雲鏡趁她不注意摘了她的麵紗,一時間,她右臉的傷疤映入眼簾,可那樣猙獰的疤痕在他眼裏卻好像一點兒也不醜陋,他看著她,仿佛仍是柔情蜜意的,“小嵐,我以為這些年你對我,是有情的。”
“從前我恨你,做了很多令你痛苦的事,所以現在你恨我,我也心甘接受,但你再放多少人進來,都是沒用的,沒有人可以殺得了我。”
他看著她,仿佛那雙眼睛從來如此溫柔,“但你這些年恨我的時候,到底有沒有一點點愛我?哪怕一點?”
山衣怔怔地望著他的臉,她似乎看清了他眼底的期盼。
他好像個少年一般,如此渴盼著她的答案。
可她分明見過他最為病態的一麵。
她記得他當著她的麵,殺了她的新婚丈夫徐立秋,她也記得在朝雀山上,他袖底的一陣風將她的妹妹薑照一推下了棧道。
她忘不了徐立秋的死,忘不了薑照一在山崖下的亂石堆裏,渾身是血的樣子。
當初是他一刀刀地劃破她的臉,
也是他將她扔進女妖堆裏,備受毆打折磨。
可是後來有一天,
他像個天真的少年一樣,將她抱回來,開開心心地說,“小嵐,我原諒你了。”
他原諒的,是前世辜負了他的小嵐。
但他折磨的,卻是今生的薑奚嵐。
他說,小嵐就是薑奚嵐的前世,前世她辜負了他,所以今生他就要來折磨她。
多荒唐的理由,多荒唐的原諒。
也許他說原諒真的就原諒了,後來他對她真的很好,好到因為她的一句話,他就在她的麵前一刀刀劃了他自己的臉。
可他不是凡人,他有著可怕的自愈能力。
這些年,他的確已經在盡力彌補他曾經對她造成的傷害,用的是心,也用了真情。
此刻,
茅屋外靜謐一片,好似這夜的風雪還未有聲息。
山衣在他這樣期盼的目光下,輕輕點頭。
他那雙眼睛裏驟然迸發出清亮的光彩,他一笑,眼尾的那顆小小的紅痣便更顯出些殷紅顏色,他又緊緊將她抱在懷裏。
山衣靠在他的肩上,那雙眼睛卻慢慢變得冷淡。
愛你?
周雲鏡,你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