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聞寂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薑照一回過神,她看了他一眼,又轉頭去看不遠處那馬上的女人。
她邁出步子,雪地裏映出她的腳印,李聞寂就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滿山彌漫的寒霧,模糊了他的眉眼。
“一一。”
女人見她一步步跑來,她翻身下馬,或是有許多話想說,但最先開口的,還是一聲“一一”。
“你現在為什麼又要見我了?”
薑照一學著冷靜許多,她看著麵前這個戴著幕笠的女人,這樣的她看起來有些陌生,但她的聲音卻是她如論如何都不會忘記的熟悉。
“一一,我有我的苦衷。”
女人沉默片刻,才說一句。
薑照一點頭,“我知道你有苦衷,所以我沒有忙著質問你任何,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你就說,如果你不願意,那我就不問。”
素紗被風吹開了些,女人那雙眼睛定定地看著她,“一一,你還記得那天在朝雀山,我和你告別的事嗎?”
“你說你要去一個自由的地方。”薑照一的記憶是那天在見到她,認出她之後,才徹底恢複的。
“對,自由的地方。”
女人輕抬眼簾,“我那時所說的自由,其實就是準備自殺。”
自殺?
薑照一愣住了。
“你還記得你徐立秋哥哥嗎?”她的思緒有些飄忽,仿佛是在腦海裏翻到了某些總也忘不掉的記憶。
徐立秋。
這個名字薑照一怎麼會陌生,他是薑奚嵐的丈夫,但他們新婚半年,徐立秋就意外身亡了。
“一一,他才不是意外身亡,他是被人殺死的。”
山衣的聲音猶如平地驚雷一般,在薑照一的耳畔炸響,她驚愕地望著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怎麼會?”
下一秒,她抬眼卻見山衣忽然扯下了自己下頜底下的係帶,將素紗幕笠拿下來,烏黑的長發在風中亂舞,薑照一在這樣明亮的光線裏,看到她的手指已經有些顫抖,卻也隻停頓了一下,隨即便扯下了覆蓋了她下半張麵容的麵紗。
猙獰不平的傷疤幾乎蔓延至她的整個右臉,與她另外半張臉蒼白的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姐……”
薑照一嘴唇微顫,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這麼多年來,山衣也隻在她的麵前露出這張殘缺的臉,此刻,她扔了幕笠,雙手扶住薑照一的肩,“一一,我苟延殘喘活到現在,不為別的。”
山衣的手輕輕觸碰了眼前這個女孩兒的臉,她的眼眶漸漸泛紅,“即便你陰差陽錯活了下來,我也還是忘不了那天你在我麵前被推下山崖的樣子……你的仇,立秋的仇,我都要報。”
凜冽的風吹著她的臉頰,她的聲音裏更添刻骨的恨。
“是誰?是非天殿的殿主嗎姐?是他殺了姐夫,害了你?”薑照一抓住她的手腕,急忙問道。
“一一,你不需要知道那麼多。”
山衣鬆開她的手,或是見遠處那道頎長的身影走來,她便再度戴上了麵上,伸手時,被她扔在雪地裏的幕笠便回到了她手裏。
“李先生,一一就交給我吧,你總不能帶著她去非天殿。”
見年輕男人走近,她便開口道。
薑照一聞聲,便不由看向他,“李聞寂……”
“在外麵等我,好嗎?”
李聞寂輕輕拂去她發上的雪,低聲詢問。
“我知道了。”
薑照一抿了一下嘴唇,最終點頭。
她知道自己去了也是幫不上什麼忙的,她也不想給他添亂。
“李先生,我和一一雖然是堂姐妹,但她從小沒有母親,我年長她許多,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在我心裏她就是我最親的妹妹,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她。”
山衣既已弄清楚他對薑照一的真心,此刻便也多解釋了一句。
李聞寂輕輕頷首,隨即轉身要走,卻被拉住了衣袖。
他轉過頭,看見薑照一正望著他。
凜風吹著她鬢邊的淺發,她抿著嘴唇,隻看著他,也不說話。
“記得我和你說過什麼嗎薑照一?”
他輕聲道。
薑照一往前挪了幾步,她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低下頭來。
李聞寂依言俯身,她便湊在他耳畔,小聲說,“我知道你是神,你不會死,我會等你的,你一定要快點回來。”
她的氣息很近,而雪花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說,“好。”
天色暗下來時,山衣才將披風交給守在茅屋門口的人,抬眼卻見漆黑的屋內忽然亮起了燈。
她眉心一跳,
卻也隻遲疑了一瞬,隨即便推門走了進去。
桌前坐了一個年輕男人,燈火之下,他眉眼清雋,帶著幾分書卷氣,右眼的眼尾還有一顆紅痣。
他手上把玩著一柄匕首,那刀鞘在他指間開了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