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前經杆上纏著的經幡在風中飄揚。人們將桑葉填進潔白的煨桑爐中,白色的桑煙徐徐升向空中。我駐足於大殿前,不知是不是桑煙熏了眼,一種突如其來的儀式感讓我不由自主地雙膝跪地。雙手撐在大腿上,我,哭了起來。我能聽到眼淚下墜的聲音;但我聽不到答案,我為什麼哭?
似乎有一陣兒,沉重的背包把我的腰壓得更低。就在我試圖把上身支撐起來時,恍惚聽到一段稚嫩的男聲——他是在和我說話嗎?眼前這個穿著土黃色羽絨服的小男孩離我不足兩米遠,兩片高原紅綴在他稚嫩的小臉蛋上。他看著我,目光像是一把利劍要把我刺穿——他認識我嗎?
“你為什麼哭?”漢語從他幹裂的小紅嘴裏一字一頓地蹦了出來。我的身子也向他探近了些。我側著腦袋又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確信自己和他並不認識。我沒作答。
“你為什麼哭?”他又問,那更高了的音量透著一股一定要得到答案的氣勢。我從沒被一個陌生人這樣問過,尤其他看上去也就隻有七八歲的樣子!我笑了,不是笑他的橫衝直撞,而是笑竟不知自己為什麼哭。
他見我笑了,便像在囑咐一個小孩子一樣,用力地點了兩下頭,說:“你不要哭。”他的目光沒有離開我。我雙手撐地,慢慢站起身,晃了晃有些麻了的右腳。我俯身想要和他告別,他仍注視著我,我無處可躲。我們四目交接,他又重複了那句:“你不要哭。”
你——不——要——哭。眼淚瞬間又湧滿了眼眶,我抿起嘴,笑著對他點頭。
“你從哪裏來?”他問道。
“我從北京來。”
“你走路來的嗎?”他又問道。
走路?我愣住了。眼前這個小男孩,此刻一臉平靜地望向我。在我的印象中,虔誠的朝聖者會一步步走到拉薩。似乎在他心中,走路進藏是再尋常不過的了。
“我是坐火車來的。”他仍注視著我。當我衝他笑,他也衝我笑,帶著羞澀。“我要走了。”我對他說道。他點頭,一雙小手舉起來和我擺著,又和我說了那句:“你不要哭。”
我看著這個安慰了我的陌生人,陌生的藏族小男孩,他的脖子上戴著一條黑色的繩子,繩子上穿著一顆橙紅色的蜜蠟,那顆蜜蠟剛好綴在他的鎖骨窩兒。
向他告別。我走了幾步又回頭望向他。他的兩隻手臂高高舉起,用力揮著。我也將手臂舉得高高的。
拉薩回京的車輪已經轉動。列車在高原上一路向東,我倚靠在車窗邊,窗外偶見成群的犛牛在高原上奔跑。小男孩的模樣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我可以走路進藏嗎?不坐飛機,不乘火車,不開汽車?我可以像個朝聖者一樣走著到達嗎?”這段坐火車要40多個小時的路程,走路要多久?幾個月?半年?一個女孩能走著到拉薩嗎?可是走路進藏的人一定不都是男的吧。“女孩怎麼了,女孩也可以走路進藏!”
如今的我,鎖骨窩兒綴著一顆蜜蠟,蜜蠟穿在一條黑色的繩子上。這塊蜜蠟是我走到拉薩後送給自己的禮物。它讓我時常想起那個孩子,他清澈的眼神,動情的安慰。他那麼單純,好像姊妹湖的湖水。
凡凡的三百三十萬步
2014年5月2日,我從成都出發,徒步川藏線;2014年7月30日,走到了拉薩,走近了布達拉宮——沿途2160公裏路、3304800步、90天。
這是一段無法令我忘懷的路途。
出發前,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行動。我摩拳擦掌:“趕緊啊,我已經迫不及待啦!”腦海中勾勒出完美的川藏線——平坦的大道、藍天白雲、隨處可憩的陰涼處、隨時可供補給的小賣部、有門的廁所、有床的住處、有信號且信號穩定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