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旦上路,所有的浪漫想象都變成了——我吃什麼?喝什麼?晚上睡哪裏?這該死的天氣什麼時候才能讓我舒服些?還有多少公裏才能休息?我不要死!我要活著!
如果你問起我的行程蹤跡,我會手舞足蹈地給你講那山有多高,那天空有多寬廣。你都不知道,那往東達山的植被,有多美!成片的雲彩綴在瓦藍的天空中,又近,又遠……
在眉飛色舞一陣後,便開始搖頭撇嘴——你知道那黑暗的隧道有多黑嗎?伸手不見五指!那雨下得勤啊!隻要上路就恨不得每天都走在雨裏,停下會被凍死,隻能不停地往前走。發燒燒到小手指都動不了,就那樣了,還不去衛生所呢!你都不知道拖著“姨媽”走路有多慘。最多一天走了55公裏,雙腿像擰了的發條,都是機械地往前走的。連續6天沒洗澡,竟沒臭死自己……
就是這樣一條路——一條收獲幫助,沿途滿是風聲、雨聲、腳步聲、哭泣聲、歡笑聲的路;一條分開即永別,亦是永恒的路;一條隻能一直朝前走的路……就像生命。三百三十萬步,每一步都很艱難也很慢,好在堅持比放棄多了那麼一點點。
無知即無畏
有朋友問我,如果可以重新來過,我是否會為這次行程做些改變?認真想了一會兒,我寫下如下幾條:
①我會買份保險。現在想想自己竟然膽敢“裸著”就上路,真是後怕。虧得命大沒出啥事故。萬一沒走好運,要是一命嗚呼了,除了心碎,我可就真的什麼都沒給父母留下。
②我會精簡背包。在收拾行李時,把不救命的、不需要的東西不裝進背包裏。這樣至少能減少近10斤的重量。
③我會帶一個輕薄的筆記本,路上寫寫東西。
④保持無知。在這次行走之後,我忽然明白了“無知者無畏”的含義。盡管在走路之前,我已做了最大能力範圍內的最充分準備,但我對進藏路是無知的。是的,我對自己也是無知的。出發前所有對路的描述都是想象和對自己身心的預判。我非常喜歡的一部電影《車輪不息》裏提到了一個真相,大概意思是:人會被自身的恐懼打敗。
沒有哪個探險家或者極限運動者是毫發不損的。不說那些牛人,光是走了這條路的我,一年之後,身上的傷疤仍清晰地刻在肌膚上。“你這兒怎麼有道疤啊?”朋友們總是在身邊有意或無意中問起。在我照鏡子時、給身體擦潤膚油時,它們總是提醒著我經曆和傷害是一體的。
正是這些傷疤,讓我一次次深刻體會到瀕臨死亡的感覺,讓我假想到那些沒有發生在我身上的事——“腳折了從此要坐輪椅”“咬我的是毒蟲子,但又沒有血清救命,於是送了命”“發燒燒死了”“缺氧一口氣沒喘上來死了”“寒冷使我凍死在路上”“持續降雨打穿了我的身體”“塌方將我壓垮在泥土中”“泥石流將我衝入翻騰的帕隆藏布江”“大車將我撞倒在車輪下”“我的爸媽整日以淚洗麵”……這些都是隻比我的親身經曆更可怕那麼一點點而已。所以,我是有多麼幸運!也正是這些傷疤,讓我確切地感到,自己真正做過這件事!我還會走這樣的路嗎?或者說,還會做類似的事嗎?
我說不好,不知道我是否還有那樣無知無畏的勇氣。如果再走,我會在出發前做更精細的準備,無論是地形研究,還是體能訓練。我現在不敢說再走上如此險峻漫長的路我會輕鬆,但我可以肯定我更具備經驗,同時我也更小心翼翼——我是絕不會在發燒時不去衛生所了。
高原之上,我太渺小。
西藏麵前,我太懦弱。
無知者無畏,或許我應該保持“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