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如有來生,願魯且愚(3 / 3)

直到……那個人的出現為止。

他是新來的選修課教師,年輕英俊,一張臉斯文俊秀,且談吐風趣。

隻是見他一麵,她就墜入愛河了。

她愛得太過明顯,毫不遮掩,冰山院花喜歡上了自己的師長,這絕對是一個足夠吸引眼球的話題。

訓導主任找到兩位當事人談話時,男老師態度很是明朗,於自己而言,她隻是學生。

倒是一向冷漠寡言的女生,罕見地梗直了纖細的脖子:“我就是喜歡他。我已經滿二十歲了,談戀愛是我可以自主的事。”

她桀驁不馴,係主任又羞又惱,暴怒之下搬出了家長。

她冷冷地看著麵前那個暴怒的男人:“我父母早在我大一那年,就車禍去世了,我可以全權代表我自己。”話音落定,她轉身,裙角飛揚地走了出去。

男老師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半晌回過神來:“我、我親自去找她談一談,一定讓她斷了不該有的心思。”

他把話說得太滿,忽略了她可是院花,她很有魅力。

在一次次的交談中,他竟也動了心。

係主任暴跳如雷,痛心疾首地罵著男老師,說他鼠目寸光,自毀前程。男老師啞然苦笑,眉眼間,卻是堅定不移。

聽聞此事,眾目睽睽之下,她笑嘻嘻地踮起腳來,親吻他,第二天,她微笑著,去辦了退學手續。

她愛他,不願他受絲毫的委屈。

從此後,她甘願挽起袖子,做一個普通的女子。為他做飯,為他洗衣,守著一處小房子等他放學回來,吃過飯再一起手牽手,到樓下去散步。

他癡迷於她,也很疼她,不時,會浪漫地給她一個驚喜。

她說,要為他生個兒子。

那一晚,眉眼妖嬈身子卻稚嫩青澀的她,徹底綻放在他身下時,他緊緊地抱住她,一遍遍地低喃著我愛你,那聲音,侵心噬骨,宛若起誓。

她甜甜地笑:“我也愛你。”

懷孕一個月時,他的家人終於出現。鬧得滿城風雨之時,他們沒露麵,如今,確實算得上是姍姍來遲。

她儀態自然地為他們斟茶倒水,可是袖子底下的那隻手,卻是顫抖得幾乎難以克製。

果不其然,又是一次八點檔照進現實。

她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家世居然那麼殷實。

他的父母全是大型企業的股東,甚至有一個,幹脆就是大公司的董事長,而他,早有一位家族指定好的,門當戶對的未婚妻。

她隻覺世事恍然如夢。

所有的這些,他從未向她提及。

她不問,是因為她愛的是他,認定的也是他,無心知道那些充其量隻能稱為附屬條件的事。而他不說,又是出於怎樣的考慮?

他的父母以金錢誘惑她退出,她當場把寫了巨額數字的支票撕得粉碎。

她孤注一擲地認為,他們所說的他已經被連夜送到了澳洲,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可是一連多日,他沒有回來。

到了第五日,他的手機依舊是關機,他的身影依舊沒出現。至此,她先前的篤定和堅信,終於維持不下去,她跑到學校,隨便抓了一個學生問了問,卻原來,就連路人都知道,那位英俊的男老師已經不再在這所學校任教。

那一刻,恍若晴天霹靂。

三日後,她終於接到遠在南半球的他打來的越洋電話。他隻說了一句:“小雅,我們分手吧。”

七個字,沒有道歉,沒有解釋,隻有這七個字。

七個字而已,卻聽得她呆了好久好久,耳朵就像是失聰了似的,由著嘟嘟的忙音在耳畔盤繞叫囂。

她心灰如死。

她在房間裏呆呆地坐了整整三日,到了後來,終於支撐不住,昏昏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過來,她慘白著一張臉,打車去了醫院,麵無表情地對醫生說:“我要流產。”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的呼吸都幾乎屏住了,那一秒,真的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隻知道瞪大眼睛,呆呆地看著我麵前的那個男孩子。

看到我的反應,遲軒扯一扯嘴角,朝我寥落地笑了笑。

大概是見我蹙眉,他伸手過來,指尖滑過我的眉心,輕聲說:“別緊張,掛掉的那個,不是我。”

他明明在笑,我卻絲毫沒覺得被安慰到,反倒整顆心,都像是被揪了起來。

然後,我就聽到,他的聲音,變得越發自嘲了起來:“說起來,那個不知道是姐姐還是哥哥的家夥……反倒是幸運的吧。至少,他是他們還相愛時的產物。”

我沉默,心底卻繞著百轉千回的思緒,一時之間,隻覺得喉嚨口又酸又澀,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遲軒朝我笑一笑,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的臉,一字一頓地說:“你相信嗎?我是我媽後來又懷上的。她處心積慮地接近他,再懷上我,就是為了報複我爸。”

超乎了我想象的劇情,加上那個從來沒有從他嘴裏聽到過的稱呼,我驚得手指一顫,揪住了自己的衣袖,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

遲軒長腿一伸,搭在了茶幾上,他以一副放鬆的姿態,將身子倚上了身後的沙發,但那雙會泄露自己情緒的眼睛,卻緩緩地閉合了起來。

“你別覺得別扭,我其實也不想叫他爸,但是如果不稱呼的話,講述起來會很亂的吧?”說到這裏,他笑了笑,眼睛卻依舊沒有睜開,“我爸去了澳洲整整五年,等他回來那年,我媽二十五歲,進了他的公司。他們開始重新在一起。當然了,是地下戀人。五年過去,他早已結了婚。”說到這裏,遲軒抬眼看向我,微微笑,“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會姓遲。”

他自嘲的神情和語氣,讓我很是心疼,不由得喃喃喚了聲:“遲軒……”

他抬起一隻手來,做出一個不要打斷的手勢:“讓我講完吧。”他睜開眼,看著我,眼神落寞,卻極真摯,“我並不想瞞你……是我一直沒勇氣。”

他的話,聽得我一陣心酸,本能地就想張嘴解釋,我已經不生氣了,是我自己把事情想得太過幼稚。

他卻沒給我開口的機會,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闊別五年後的舊情複燃,令遲軒的爸爸很是沉溺。

他們是地下情人,戀情因為這層禁忌的色彩,而越發讓他著迷,許是加了幾分彌補當年虧欠的意思,在她身上,他揮金如土,在所不惜。

他為她買車、買房、買鑽石,他給出了所有自己能夠給的東西。唯一不能給的,不過是那個名分,叫做“妻子”。

而她要的,也不隻是名分而已。

她要他痛苦。痛苦一輩子。

第二次,她懷了他的孩子,他滿心歡喜,他對她保證,一定會好好照顧她和孩子。

她背對著他冷笑。

懷孕七個月,她挺著肚子,獨自一人去了他的家裏。沒錯,是他父母那個家裏。

整個家族因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掀起軒然大波,當家主母認得她,見她卷土重來,幾乎是當場就氣得血壓飆高。

而他的正牌妻子,更是瞬間臉色煞白。

她一轉頭,就看到,聞訊而來的他扶著門框,氣喘籲籲地瞪著自己,那雙向來柔情的眸子裏,眼神冷若冰霜。

那一秒,她就知道了,關於報複,她遲清雅贏了,可是關於愛情,她輸得徹徹底底。

隻是,她退無可退。他的整個家族,早已將她當作了眼中釘、肉中刺。

為了肚子裏的那個孩子,她拚命地為自己攫取利益。

她拿到了一筆不菲的封口費,然後,開始醉生夢死。

她唯一堅持的就是——他想要回孩子,她寧死不讓他如意。

“從我出生沒多久,就寄居在我小姨家裏。”

遲軒的黑眼睛裏灑了燈光,如同冰冷湖麵被風刮過時,掠起的一層漣漪,他的嘴角微微抿著,看不出是何情緒,“說來是我小姨,其實,隻是阿姨罷了。她和我媽一起長大,情同手足,對我好過任何一個有血緣的親戚。她婚結得早,孩子自然也比我大,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已經眼皮直跳地脫口而出:“韓貝貝?”

遲軒側過臉來,眉目深深地看我良久,然後點一點頭,嗓音裏帶了些許笑意。

“對。”

果然……

這樣的話,整件事情都串起來了……

蘇亦所說的,我所不知道的、遲軒瞞著我的事情,原來就是……他和韓貝貝之間的關係。

我的整個大腦,都還沉浸在自己剛剛聽到的那個故事裏,隻覺得渾渾噩噩的。

遲軒伸過手來,摸了摸我的頭發。

他看著我的臉,眼神溫柔,嗓音有些低,“貝貝有男友,上次是演戲……我們一直隻是好朋友,是我騙了你。”

他用一種我從來都沒有聽到過的溫柔嗓音,輕聲,卻堅定地說:“我……我不想讓你,和蘇亦在一起。”

我心尖一跳。

突然想到了什麼,我蹙著眉,怔怔地低下了頭。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隻覺得……心神不寧的。

遲軒倚著沙發,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忽然微微直起身來,傾向我這邊,在我躲閃之前,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在害怕?”

他的嗓音,莫名有些啞。

被他如此灼灼凝視,我有些慌張:“我、我怕什麼啊?”

“怕我說出,那個名字。”他一字一頓,一隻手抬起來,捏住我的下巴,逼我不得不與他對視。

我試圖要躲,他的手指就加了力氣,來阻止。

他盯著我的眼,聲音嚴肅,而又篤定。

“你怕我告訴你,我其實就是何嘉言老爸的私生子,你怕我告訴你,我也姓何……何遲軒,才是我真真正正的名字。”

遲軒的聲音很輕,可是,就在那一瞬間,心底那股子隱隱的預感,宛若焰火般,嘭的一聲炸裂了開來,炸得我幾乎紊亂了意識。

明明是已經隱約猜到了的事情,此時此刻,由他親口說出來,卻依舊驚得我,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

遲軒雙眸如墨地緊盯著我,他的手指,依舊捏著我的下巴,嘴角,卻緩緩地漾出了一絲苦笑。

“我媽媽喜歡上的那個人,姓何。你也是……”說到這裏,他的神情忽然間柔軟了下來,宛若一隻無辜的小獸,嘴角微微往下壓了壓,他低低地說,“我很生氣。”

就在那一秒,我的腦子裏忽然閃過,他在我們市的賓館裏喝醉了那次,說的那句“她那樣,你也是”,卻原來……

竟然是這個意思。

離得很近地看著他那張臉,我的情緒,在突然之間完全不受自己控製,我想也沒想地張開了手臂,直接就把他給擁在了懷裏。

遲軒原本似乎還要說什麼的,卻因為我這個突然的動作,霎時再也不動,他任我環抱著他的腰身,整個人呆呆的,全然失去了反應。

我把臉頰埋在他的脖頸裏,安靜了一會兒,然後低低地喃喃:“所以,你知道這件事之後……就搬了出去?”

他的身子緩緩柔軟了些,漸漸不再那麼僵硬,隻是,語氣裏依舊帶著幾分孩子氣般的咕噥:“我那時,也是剛從小姨那裏聽到所有的事,情緒有些激動……”

“我明白。”

我扯了扯嘴角,卻擠不出笑,隻好下意識地抬起攬在他腰間的那隻手,撫了撫他的背——我不是善於安慰別人的人,言語蒼白的時候,唯有用這種笨拙的動作,表達自己的關切之意。

遲軒自然感覺到了我善意的表示,他微微猶豫了一下,然後低低地開口:“我媽出事之前,對小姨說了一句話——”

“嗯?”我幾乎豎起耳朵來聽。

他湊近我的耳畔,嘴唇幾乎擦到了我耳垂上麵。他用一種我形容不好的、既心疼又鄙夷的語氣,緩緩地吐出八個字——“如有來生,願魯且愚。”

這句話音落定,一滴涼涼的東西,順著遲軒的低笑,滑進了我的脖子裏。

“你看,她還覺得,自己這輩子挺聰明呢……”

我沒有說話。我因為他那滴淚,而渾身僵直。

耳畔,遲軒的嗓音越來越低,笑意也越來越弱,他那好聽的嗓音裏,裹了幾分歎息,低低地咕噥:“笨女人……可真是。”

我的喉嚨口徹底被酸酸的感覺堵得不成樣子,有些倉皇地閉了閉眼,睫毛一顫,眼淚就滾下來了。

軒車來何遲……

何遲軒……

這才是,她為兒子取的真正名字。

正因為那來遲了的軒車,所以,才希冀來生,能既魯且愚吧?

她沒有錯。

是愛情,是錯了的愛情,讓她一輩子都不好過。

第二天一大早,我爬起來就給我家太後打電話。我很認真地對她說:“我要和杜明羽分手。”

我媽似乎是晨練剛回來,說話有點喘氣:“你、你和小軒發生了啥事?”

我說:“沒事,我們挺好的。”

我媽在那邊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說:“做選擇可要看仔細,日後別後悔了。”

我搖搖頭,很堅定:“我不會後悔的。”

我媽還沒來得及出聲,我爸從我媽手裏拿過手機,笑著說:“乖女兒,老爸支持你。”

我笑。我爸對遲軒的愛護,我當然知道,於是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我說:“那行啊,您跟我媽不介意的話,我可就真跟他在一起了啊。”

我爸說:“嗯,那麼好的孩子你不抓緊,被別人搶走了,可別回來朝你媽哭。”

“那是,那是。”我從善如流地應了句,然後最後一遍確認,“您真不介意啊?我好歹比他大五歲呢。”

我覺得,我還沒滿二十三歲,不跟初高中那群小青蔥小粉嫩比,專往那些個奔三的剩女群裏紮的話,我還是挺年輕的,幹嗎沒事非給自己套上個老牛吃嫩草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