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低聲嘀咕,讓攬在我腰間的那隻手,莫名僵了一下。
杜明羽驅車趕到的時候,我已經控製不住地開始說酒話了。
我揪著遲軒的衣服,哭得整張臉都花了,我醉眼迷離地仰著臉,看著他,委屈極了地控訴。
“你不喜歡我,就、就告訴我啊……”
“你、你讓我喜歡你那麼久,然、然後你跟別人走了,你、你多壞啊……”
杜明羽一臉茫然地看了看遲軒,不知道我這是怎麼了。
遲軒一雙眼漆黑漆黑的,他盯著我的臉,嗓音清冷地說:“她醉了。”
我確實是醉了。
因為我自己都聽不懂,我的那些話,究竟是在控訴何嘉言,還是在控訴別的什麼人……
杜明羽很有男朋友的自覺,十分紳士地把我送回了家,我媽一見我喝成這架勢,當場就惱了。
還是我爸心疼我,他皺著眉,打斷我媽的話:“先把閨女扶回屋裏吧!”
我這一進屋,直接就睡到第二天了。
醒過來的那一刻,我拿起手機,裏麵有無數條來自杜明羽的短信。
我沒笑,但是咧了咧嘴。
我想,噢,他是我男朋友了。
從那一天起,杜明羽開始頻頻約我。
吃飯要一起,看電影要一起,甚至,他去參加什麼研討會,也要把我帶著。
從他的眼睛裏,我看得出來,他喜歡我。
我媽比我道行深,更看得出來,見杜明羽的邀約我從未推掉,她笑得那張臉都快要開出花了。
她笑,我隻好也笑著。
沒錯,我被招安了。
我其實並不是不想推脫,但即便我推了,他這個人就能從我的生活裏徹底消失嗎?
不會的。
一個杜明羽倒下了,會有千千萬萬個杜明羽站起來的。我媽說了:“你要是有男朋友或者喜歡的人,媽也就不逼你了,可關鍵不是你沒有嗎?好諾諾,我知道你不願意相親,那你就聽媽的話,明羽那孩子,錯不了的。”
我拗不過我媽,她也確實是為我好,所以我就順從她的話。
更何況,她說得對,我確實沒有男朋友,我不知道自己喜歡誰,更不知道,那個人喜不喜歡我。
所以,就這樣吧。
我媽高興,杜明羽也高興,皆大歡喜不是嗎?挺好的。
反倒是我爸,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上心,不止一次對我說:“你媽雖說是為你好,可也不必事事都聽她的……你要是有自己喜歡的,爸爸支持你。”
我低頭沉默了好久,最終隻是說了句“謝謝爸”。
杜明羽的約會,我必須要去。
杜明羽帶我去遊樂場,我說好。
杜明羽帶我去喝咖啡,我說好。
杜明羽送我大捧大捧的玫瑰,我抱在懷裏,微笑。
杜明羽把我介紹給酒會上的各色朋友,我自始至終,都很配合地彎著嘴角。
可是,杜明羽要親我,我幾乎是出於本能地,躲開了。
他看著我,有些受傷:“諾諾,你……”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低下頭,不看他。
我怎麼,他沒再繼續往下說,紅燈跳轉成綠燈,他發動車子了。
那幾天,我一直和杜明羽在一塊兒,我再沒見過遲軒。他不給我發短信,不給我打電話,就好像是,已經離開我們市了。
我原本想要打電話給他,可又一想,他來這裏就是毫無預兆的,也許,已經悄無聲息地回北京了吧。
畢竟,那裏有他女朋友,在等著他。
這麼一想,就沒有打電話的必要了。
難得的是,杜明羽居然沒有問我,那天和我一起喝酒的男孩子,是誰。這一點,總算讓我對他稍稍有了點好感。
這場戀情,我淡然應對著。
可是,有不能淡然處之的人存在。
蘇亦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在那邊叫得跟被雷劈了似的:“江喬諾你你你,你居然跟杜明羽在一起了?!”
我當時正敷著麵膜,就淡淡地說:“對啊。”
他跳腳:“跟他在一起,還不如跟我在一起呢!”
我故作遺憾:“可惜你有女朋友了啊。”
說起這個,我問:“張阿姨去北京,你用誰頂的包?”
他支支吾吾:“你別管這個,反正是蒙混過去了……”
看樣子,是不想跟我多說。
“哦。”
不說算了。
我最近沒心情管別人的八卦,就點了點頭,起身去洗臉上的麵膜。
蘇亦突然問:“你和杜明羽在一起,那……遲軒呢?”
我僵了一下。
他在那邊很困惑地說:“他不是大老遠跑去找你了嗎?怎麼會讓你跟杜明羽在一起啊?”
一聽這話,我比他更困惑:“遲軒有自己的女朋友,他管我跟誰在一起幹嗎?”
蘇亦很吃驚:“其實韓貝貝和他——”說到這裏,突然話鋒一轉,“算了算了,誰知道你們搞什麼呢,我不多管閑事了。”
還沒等我說話,就把電話掛了。
我張了張嘴,合上,再張開,喃喃地罵了句:“靠!”
又是一天過去了,還有最後一天,我就要回北京了。
杜明羽說,趕在我臨走之前,想要和我爸媽一起吃個飯。我沒有意見。
原本定的是出去吃,可惜那天下午我爸開教職工培訓會議,不知道具體結束的時間,左等右等都不回來,我媽想了想,說在家裏做得了。
做飯時,發現醬油不夠用了,我媽派我出去買。
杜明羽要和我一起,被我媽攔著了,看我媽那神色,想來是有什麼話要背著我對他說。
我拎了一件大衣披上,下了樓,被夜風一吹,不由得緊了緊衣領。
小區內的路燈不知道什麼時候壞了,物業還沒有來得及修,長長的一段路都被籠罩在一片漆黑的夜色裏,看起來幽深而又嚇人。
我踟躕了一會兒,甚至有些打退堂鼓,可是,一想到我爸還沒回來,家裏是杜明羽和極其支持杜明羽的我媽,我歎了口氣,硬著頭皮往前走。
兩邊都是鬱鬱蔥蔥的花木,不時會有蟲子的低鳴,我摁亮手機的顯示屏,依靠著那麼一點微弱的光,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
隻是一段沒有路燈的路而已,我卻幾乎汗濕重衣。不管是微風吹過,還是蟲子鳴叫,傳到我的耳朵裏麵之後,都會變成陰森森的基調。
我咬了咬牙,攥緊手機,一閉眼,也不看路了,不管不顧地就往前衝。
卻不想,剛剛走了沒幾步,嘭的一聲悶響,我的腦袋就磕在了一樣什麼東西上麵。
硬硬的。
溫暖的。
一起一伏的。
我愣了愣。
下一秒,回過神來,嚇得呼吸都快要窒住了。
我猛然睜開了眼。
然後,借著手機屏幕昏暗的光線,我隱約看到了一張輪廓模糊的臉,那張臉,離我很近很近,眉眼我卻看不清。
我驚叫一聲,手機都抓不住了,應聲落地。與此同時,更是條件反射一般地踉蹌著後退,卻不想,竟被那人狠狠一扯,跌進了他的懷裏。
我心如擂鼓,隻想著慘了慘了,小區裏居然也有打劫的,抬起腦袋,正要張嘴呼救,就被那人摁進了他的懷裏。
他在我頭頂出聲,低低地說了兩個字:“是我。”
我渾身一顫。
這個聲音……
很熟悉。
是遲軒。
我揪住他的衣服,沒敢抬頭,可是卻漸漸冷靜了下來。然後,我終於嗅出了,我緊緊擁著的這個身子,確實有專屬於他的清新味道,不由得心中一安。
而他的身上,還有濃鬱至極的酒氣。
他喝了酒,還喝了不少。
我閉了閉眼,驚魂甫定,伏在他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人嚇人,嚇死人,我嚇壞了,真的。
我就那麼伏在他的身上,他也一動不動,兩個人就像是誰都沒覺得這樣不妥似的,一直那麼站著。
直到,我終於喘勻了氣,作勢要站直身子,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抱住了我的腰。
“別走。”
他的聲音,又沉又啞,還帶著濃鬱的醺然之意。
我心尖都是一顫。
就在這個時候,被我扔在地上的手機,嗡嗡振了起來。
我被嚇到,眼皮直跳地看過去一眼,屏幕上顯示著名字,是杜明羽。
這麼久了,我還沒回去,他該是擔心了。
我動了動,動作幅度明明很小很小,耳畔立刻就傳來喑啞的一句:“不許接。”
我又是一僵。
遲軒的話,像是有魔咒,不管他說什麼,總是有能夠令我動彈不得的力量。
於是,我眼睜睜地看著手機一邊振,一邊亮,許久之後,終於安靜了。
一切,都回歸寂靜。
隻有周遭的蟲鳴,和我們彼此的心跳。
我鼓足勇氣,終於抬起了臉,然後就看到,緊緊攬著我身子的那個男孩子,他麵如寒霜,嘴唇緊抿,雙眼凜冽地盯著我的臉。
我的眼皮顫了顫,我輕輕地喃喃:“遲軒……”
他盯著我直勾勾地看了好久,喝了酒的臉龐冰冷蒼白,他的眼神,渙散了又凝聚,凝聚了再渙散。
我動了動嘴,正準備再叫他一聲,他卻突然傾低了腦袋,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到了我的左肩。
我身子一僵。
“我好想你……”他在我的項窩裏蹭了蹭,拖著濃重的鼻音,甕聲甕氣地低喃,“媽……”
天曉得,我是不是中了邪,我眨了眨眼,撲簌簌的眼淚,砸了下來。
遲軒的酒勁兒,來得太不是時候。
就在他說出“媽,我好想你”那句話之後,我等了好久好久,才鼓起那麼一絲勇氣叫了聲他的名字,可是,回應我的,是他突然將頭壓在我肩上的重量,和染了酒氣的呼吸。
他睡著了。
或者,應該說是醉了過去。
此地不宜久留,杜明羽也許已經下了樓,萬幸我剛才已經幾乎要走到亮光處了,所以半拖半抱著遲軒走了幾步,就到了路口。
我攔了輛車,司機幫我把醉得昏昏沉沉的遲軒扶到了車的後座上,我喘著氣平穩了一下呼吸,然後開口報了他所住賓館的名字。
車輛剛剛駛走,杜明羽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那個路口。
我盯著他的身影,懷裏卻抱著遲軒,直到他越變越小,消失不見。
到了地方,費了好大力氣,總算把遲軒弄到了房間裏。
剛把他擱到床上,我正準備把胳膊抽出來,他一個無意翻身,好巧不巧地把我的胳膊死死摟在了懷裏。
我尷尬地紅了臉,明明是站立的姿勢,卻因為彎腰的關係,被他將手臂抱住了,我下意識地想要抽出胳膊,他卻抱得越緊。
喝醉了的他,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陰晴不定,他像是一個貪戀溫暖的孩子似的,抱著我的手臂,還用臉輕輕蹭了蹭。
我抿了抿唇。
我知道,我一動,他勢必會醒。
猶豫掙紮了好一會兒,最終敗給了他就連睡著了都皺著眉的睡容,我閉了閉眼,把心一橫,小心翼翼地爬到了床上,動作盡可能輕微地在他身旁躺了下來。
事實證明,我這個決定,實在是錯誤至極——
幾乎就在我剛剛天人交戰結束躺了下去,原本沉睡著的遲軒霍地睜開了眼來,他手腳敏捷動作靈活地纏了上來,緊緊將我縛在自己的懷裏。
我怔了一怔,然後惱羞成怒:“遲軒,你——”
他根本沒給我繼續說下去的機會,滾燙灼人的嘴唇突然欺了上來,一邊在我臉上胡亂吻著,一邊呢喃著我根本聽不懂的、支離破碎的話語。
“為什麼……她……她要那樣……你……你也是……”
她?
她是誰?
我聽不懂他的話,但也知道應該阻止他這麼迷亂瘋狂的行為,手腳都被他緊緊地箍在自己的懷裏,我根本動彈不得,唯有在他吻過來時,張嘴狠狠朝他咬過去。
他悶哼一聲,顯然是吃痛,眼神灼熱卻又醺然地看著我的臉,明明像是清醒了,卻又像是還沉在夢裏。
他恍神的工夫,我早已趁機從他的桎梏中逃了出來,跳下床之後仍不放心,就又往遠處避了避。
等到見他依舊癱在床上,沒有追過來的跡象,這才一邊喘著氣整理自己的衣服,一邊對他怒目而視:“你最近到底犯什麼毛病?!”
他臉頰通紅地倚在床上,因為酒氣的關係,原本就精致的五官更加顯得魅惑,那雙玄墨色的眸子定定地瞧著我,半晌後,居然孩童般無邪地咧了咧嘴角。
他的眼神明明哀傷得幾乎要溢出水來了,麵頰上,卻是稚氣無比地笑著。
他望著我的臉,喃喃地說:“我沒病,我開心……”
我一怔。
然後,就見他眼神悲傷而又自嘲地朝我彎了彎嘴角:“我總算知道了,自己……是誰的私生子。”
我呆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會一臉震驚地盯著他的臉看。
可就像是內心深處在惶恐地躲避著什麼似的,就像上一次那句“媽,我好想你”一樣,這一句一出口,他疲倦地朝我笑了一下,然後眼皮就仿佛重若千鈞地壓了下去。
這一次,他沒再那麼輕易醒過來,他皺著眉,眼瞼緊緊閉合,呼吸綿長,而又纖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