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貝貝打來電話的時候,我和遲軒剛剛找到一個尚未客滿的賓館,辦了入住。
遲軒完全沒有任何顧忌,當著我的麵就把電話給接了起來,倒是我,神色禁不住微微一變,下意識地就要往後避一避,以表明我沒有偷聽的癖好。
等他掛了電話,我訥訥地看向他:“你來這邊……她知道嗎?”
他皺了皺眉:“她不用知道。”
果然。
他來找我,自然是要瞞著正牌女友的。
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我的心情,莫名其妙就低落了起來:“那……我走了。很晚了,你快睡吧。”
身形剛動,胳膊就被人從身後拽住了。
我心尖一跳,立即回頭。
遲軒盯著我:“你衣服濕了。”
“哦!”聽他說的是這個,我莫名有些失望,就喃喃地說,“我家不遠,回去再換吧。”
他不鬆手,一臉的堅持:“洗了澡再走。”
然後他不等我反駁,從自己行李箱裏找出了兩件衣服,塞給我,不由分說地把我推進去了。
被熱水淋著,果然舒服了許多,我站在蓮蓬頭下麵,有些怔忡地想,他來這裏找我,算什麼呢?
背著自己的女朋友,找自己的姐姐?
可他說過,我不是他姐姐。
還有,剛才那個長長的擁抱……
又算什麼?
我抹了一把臉,愣愣地想,是啊,我算什麼呢。
心神不定地擦幹了身子,這才發現,他給我的衣服,是一件大大的襯衫,和不算薄的一件外套。
我拎起那件襯衫比了比,能蓋到大腿的位置,那件外套,差不多的長短。
看了一眼旁邊放著的濕透了的衣服,我歎了口氣,硬著頭皮套上了襯衫,用外套裹住身子,然後走了出去。
遲軒已經換了幹淨的衣服,正倚在床上看電視。
見我出來,他看了我一眼,然後起了身:“我去洗澡,你看電視。”
我張了張嘴,要走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等他洗好了出來,我剛把頭發吹幹,從床上站起身:“我得回家了……”再晚的話,我媽饒不了我的。
“不急。”遲軒拿起床頭的電話,背過身去,“麻煩送兩份套餐上來。”
我蒙。
吃完飯再走的話,我會挨揍的。
我匆匆上前,開口阻攔他:“我、我媽等我回家吃飯呢……”
話沒說完,被他掃過來一眼:“穿成這樣,你怎麼回家?”
我低頭看了看,然後張口結舌。
一起吃了飯,我以為總算可以走了,沒想到,遲軒居然看都沒看我,自顧自上了一張床,抬手給我指了指另一張:“今晚睡這兒。”
我目瞪口呆,納納納納……納尼?!
遲軒沒再理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之後,就閉上眼了。
我要抓狂了。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打電話給我媽,讓她給我送套衣服嗎?
不行。
敢讓她看到我這副衣衫不整的模樣,她要麼親手殺了遲軒,要麼……親手殺了我。
可,衣服……有外賣送貨上門的嗎?
想到這個,我瑟瑟地往床頭挪了挪,剛摸到電話,遲軒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和我在一起,就那麼不自在嗎?”
我愣了一下。
下一秒,回過神來,不是自在不自在的問題啊,而是……
“我、我再不回家,我媽真會宰了我的!”
他冷笑一聲,又不說話了。
我愁啊愁啊愁的,愣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就在這個時候,手機嗡嗡振動起來,我一看,我媽!
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我顫著嗓子說:“媽?”
“江喬諾!”
我媽完全處於暴走狀態,在那邊失控了般喊:“明羽在這兒等了你三個小時,三個小時了!你死哪兒去了?”
我媽聲音太大,震得我耳朵發麻,忙不迭地把手機拿得遠了些。我這麼一動作,抬眼就看到,遲軒那張本來就神色難看的臉更冷了,他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我一激靈,想也沒想地就對我媽說:“媽,我、我今晚可能回不去了——”
剛說了這句,遲軒那張冰山臉瞬間偏了偏,終於不再目光灼灼地逼視我了。
我媽在那邊怒氣未消地喊:“你是不用回來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躲著不想相親的!”
啪的一聲,扣了我的電話。
我哀號一聲,栽倒在床。
兩麵不是人啊……
撥了總機的電話,叫了洗衣服的服務,然後我裹著被子就睡了。可是,身上穿的是遲軒的衣服,聞到的自然是他的氣息;旁邊那張床上躺著他,連呼吸都能夠聽清——這麼“惡劣”的環境之下,想要睡著,真不是那麼容易的。
那一晚,我一直輾轉反側,遲軒卻安靜得很,半點動靜都沒有,好像早早就睡著了。直到半夜,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床墊輕微地往下沉了沉,我隱約覺得,原本就縈繞在自己周遭的男孩子的清爽氣息,莫名其妙地變得更加濃鬱了些。
我無意識地動了動,手臂碰到一處暖暖的東西,嗯了一聲,想也沒想地就將腦袋湊了過去。頭頂,隱約傳來,低低的一聲歎息。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遲軒已經起床了。有人敲門,我去開,送洗的衣服洗好了。我看了一眼時間,然後趁著遲軒在洗澡,火速換了衣服,戰戰兢兢地給我媽打了個電話。
果不其然,我媽的聲音比秋風還要寒冷:“今天中午明羽還會來的,你看著辦吧!”
沒什麼好看著辦的,我必須回去。昨晚放了一次鴿子,今天敢再放,我媽鐵定得把我給辦了。
遲軒洗好澡出來,我剛好整理完畢,我說:“我得回家了。”
他看我一眼,眉目深深的一眼,半晌後,他說:“好。”
他就說了這一個字。
回到家,等著我的,果然是三堂會審。
我原本就抗拒相親,心情哪能好了,瞅見我媽身邊居然還坐著一個戴了眼鏡的陌生男人,眼瞅著這還沒到中午呢,想來這廝該也是相親大軍中的一員,不由得遷怒於他,想也沒想地直接就甩了一個白眼過去。
卻沒想到,那廝居然樂顛顛地笑了起來:“幾年沒見,諾諾越來越漂亮了啊。”
我媽坐在一旁,朝我投以冷颼颼的眼神:“江喬諾,你昨晚夜不歸宿,還有理了?!”
還是我爸懂得體貼人,在一旁明是埋怨,實則幫腔並提醒地說:“諾諾啊,這是你明羽哥哥,昨晚等了你好久呢。”
杜明羽?
我猛地抬頭,雷劈了似的看向姿態優雅地坐在沙發上的眼鏡男,心底宛若台風過境似的,嗷嗷呼嘯著:
不是吧?
不會吧?
天哪!
小時候那個流著鼻涕水、愛和我掐架的小胖墩,真的是男大十八變了?!我目瞪口呆地盯著杜明羽看了好一會兒,然後……
台風過去,我平靜了。
天地做證,我對杜明羽的所有想法隻有一個,那就是驚詫。等到那股子驚詫過去了,我自然而然地就想滾回自己的房間去,好好思考一下,該怎麼處理,昨晚剛和我孤男寡女共處了一室的那個人之間的關係。
可是很顯然,我媽並不是這麼認為的。她用一種“江喬諾你敢離開客廳半步,老娘勢必把你拿下”的眼神看著我,一臉的警告和威脅神色。
在老媽麵前,我從來都沒學會威武不能屈的高尚做人準則。
眼看著自己甩手離開的話,後果是十分可怕的,我隻好眼觀鼻鼻觀心,坐在老媽與杜明羽對麵的沙發上扮沉默。
約莫兩個半小時後,對麵那兩位終於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居然已經十一點半了!我去做飯。”
我媽扯起我爸就走,走了兩步,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和明羽聊天就是開心,你看,我都忘了時間了。”
我腹誹,那你們就好好聊啊,做什麼飯啊。我媽要去做飯,杜明羽自然要攔,兩個人互相推讓了好一會兒之後,杜明羽回來了。
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鏡,有些尷尬地說:“阿姨不讓我幫忙……”
她當然不讓。她就想著客廳裏隻剩下咱們倆呢。
為了避免他和我交談,我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他立刻關切地問:“昨晚沒睡好嗎?”
想到昨晚,哈欠還沒打完,僵在我的嘴角了。
遲軒他……現在在幹嗎?
看電視?還是從賓館出來了?
接下來的時間裏,杜明羽又說了什麼,我完全沒聽進去,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的,全是遲軒的事,連我媽端菜上桌都沒注意到。
見我六神無主,我媽拿筷子敲了我一下,我霍然回神,這才注意到,杜明羽正有些失落地看著我。
我在心底歎了口氣,耷拉了腦袋。
一頓飯,吃得各懷心思,飯桌上,我媽極力讚揚著杜明羽,什麼年輕有為啊,什麼前途無量啊,聽得我渾身發麻。
好不容易吃完飯,我媽笑得很有內容地推我一把:“去,陪你明羽哥下樓轉轉!”
送杜明羽出門和下樓,這件事根本不用我媽逼迫我,我都願意做的。
眼看著我點了點頭,杜明羽看向我的眼神,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柔情似水了。
我哆哆嗦嗦地躲避著他的目光,一路哈欠連天地把他送下了樓,看到臨時停車位上停著一輛全黑色的寶馬,我不由得笑著調戲他:“喲,小胖現在混得不錯嘛。”
他抬起手推了推金絲眼鏡,這樣的姿勢,卻依舊掩不住麵部的尷尬之色。
“我現在已經不是小胖了……”
“你是的。”
我倏然斂了笑意,鄭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的誠懇與堅定之色:“相信我,縱使我們隔著千裏之遙且多年未曾見麵,但是,你小胖的形象,一直都活在我的心中!”
我實在是太不會說話,他嘴角的笑容,一點一點地就僵了。
我視若無睹地又打了個哈欠,這才朝他搖搖手:“快回家吧,我昨晚沒睡好,得上去補個覺。”
確定我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我背對著他做了個揮手告別的姿勢,哼著小曲兒就鑽進樓道裏了。
剛踩著樓梯走了兩步,口袋裏的手機振動起來,我以為是杜明羽發過來的,正暗自著惱我媽居然如此自作主張地把我的號碼告知於他,掏出手機一看,我就愣了。
發件人:遲軒。
我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好一會兒,才點了查看。
“你嫁不出去,我真是一點都不奇怪了。”
短信上這樣說。
我正琢磨著,他究竟用的是嘲諷,還是別的什麼語氣的時候,手裏抓著的手機嗡嗡振動了起來,我的手指還沒來得及收回來,一不小心就按了接聽。
電話裏,遲軒說:“我在樓下,出來吧。”
眼看著杜明羽的黑色寶馬倒出停車位,上了正路,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轉角,我一步一步地挨到站在陰影裏的遲軒麵前。
我說:“你怎麼來了?”
他一臉淡然:“待著無聊。”
我說:“哦。”
他看了一眼離去的寶馬,嘴角微挑:“金龜?”
我嘴角一抽:“小時候一起長大的,今天來玩。”
他似笑非笑。
我左顧右盼,下意識想轉移話題:“你今天有安——”
話沒說完,就聽到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他長得沒我帥”。
我一時沒能跟上他的思路轉換,不由得愕然。
他繼續說:“也沒我高。”
我蹙了蹙眉。
他再接再厲,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嫌棄:“還戴著眼鏡,他近視。”
我終於忍不住了:“你到底要說什麼?”
“他沒我好。”
他微微低了頭,盯著我的眼。
那一刻,十月天,雨連綿。
漫天沁著絲絲涼意的雨滴,裹著微風,從陰沉沉的天空中灑落下來,落到我眼前那個少年的烏發上、額角邊,和他漂亮澄澈的眉眼間。
他用清雅幹淨的嗓音,低低地對我說:“他沒我好。”
“我替你想了想,你還是應該留在我身邊。”
他的話,讓我發了好久的呆。
身子很冷,心底卻漸漸地開始發熱,變暖。
我徐徐地勾起了嘴角,想要笑,腦海中突然飄過一句,那韓貝貝怎麼辦?
還沒來得及綻開的笑容,不由得就垮了下來。
那天,和遲軒分開之後,我回家補覺。
第二天,我正睡著,遲軒給我打電話:“我遇到你媽了。”
我霍地從床上彈了起來:“哪兒碰見的?!”
“你家樓下。”
“躲起來,快!”我對著電話叫,“找棵樹快點躲到後麵去!”一邊說著,我一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下床,一時之間也顧不上會不會暴露了,撲到窗邊一把推開窗子,然後就探著腦袋往樓底下看。
可不是,那個提著菜籃子神采奕奕的中年女人,可不就是我們家喬女士?!
慢!我不是讓遲軒躲起來的嗎,他怎麼……怎麼在朝我媽走過去?!
眼看著遲軒一步一步朝我媽走過去,我一顆心都幾乎要提到嗓子眼裏去了。
等到瞅見他一臉笑意地對著我媽打了個招呼,然後我媽立刻頓住腳步,兩人居然呈現出禮貌交談的姿態的時候,我更是從樓上跳下去把遲軒拍暈的心思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