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安無事地過了研一,學校裏居然沒有人懷疑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倆當真算得上是演技派。
至於……喝得爛醉如泥,被他抱著遇到遲軒那次,則純屬意料之外的事。
事情是這樣的——我和蘇亦,分別是老江家和老蘇家捧在手心裏長大的獨生子女,而我的爹娘和蘇亦的爹娘,又都是中國傳統觀念根深蒂固的人——自打我和蘇亦開始讀研,他們四個殷切地向我們灌輸著“孩子,你已經讀研了,年紀不小了啊,談朋友的事再不抓緊,好的可就都讓別人挑走了啊”的觀念。
一言以蔽之,逼婚是也。
可是他們逼婚,逼的卻不是我和蘇亦結婚,相反,世界上最最清楚我和蘇亦是絕對不會走到一起去的人。
基於這種大的形勢,我自然不難想到蘇亦這個絕佳的頂包人選,所以,那一天我灌蘇亦酒灌得格外起勁,好不容易他大少爺鬆了口,認為裝我男朋友的事對他自己好像也有些好處,結果就遇到了遲軒。
一見遲軒,蘇亦臉色就變了,等到聽到他喊我媽,他更是陣腳大亂。
遲軒帶我回家的路上,蘇亦給我發來短信:“死心吧大姐,裝你男朋友已經夠委屈的了,再認個兒子的蠢事,我才不幹。”
就這樣,我一晚上的獻媚喝酒功虧一簣,數百鈔票皆付流水。
真是要……謝謝遲軒。
一晚上都在做那些個破夢,等到早上好不容易迷糊過去了,肖羽童給我打來電話,讓我陪她去看運動會。
我垂死掙紮,無奈敵不過她的死纏爛打,隻好穿衣洗漱往學校趕。
學校裏,操場上戰況激烈,站在樹蔭下麵的我卻是哈欠連天。
肖羽童一臉看不過地捅捅我胳膊:“姐姐!我是拉著你過來看遲軒比賽的,你都要睡著了好不好!”
我往塑膠跑道上瞥了一眼,情緒懨懨地抱怨:“我昨晚一晚上都在趕論文啊,不就是運動會嗎?他參加你來看就好了,非拽著我幹嗎?”
肖羽童不樂意地撇嘴巴:“我不想自己一個人嘛。”
我歎著氣揉揉額頭,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台階,嗯,也不算太髒,索性往上麵一坐,然後仰起臉看向日光籠罩之下的肖羽童。
“那好吧,我坐這兒眯會兒啊,出結果了告訴我。”
沒等肖羽童再皺眉頭,我就閉上了眼。
剛剛眯了那麼一小會兒,口袋裏的手機振動起來,我不情不願地掏出手機瞅了一眼,然後就怒發衝冠了。
是賤人蘇。
我從台階上跳下去,站定,四下張望了一下,果不其然,東北方位一百米開外有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在人群中非常惹眼。
好吧,我承認,之所以能夠在人海茫茫中認出他來,是因為他頭上那頂標新立異的橙色帽子。
我朝肖羽童指了指那邊:“我有點事過去一趟,待會兒回來。”然後趕在她發嗲阻攔我之前,趕緊逃竄。
擠過人群走到蘇亦身邊的時候,他正要跳遠,抬眼瞅見我了,就做了個手勢,示意我等著。再之後,動作輕盈姿態優美地起跳、落定,惹得四周立刻驚歎聲一片。
“被我迷倒了?”等著老師登記完成績,他分開人群朝我走過來,嘴上很是不正經地調侃著,“要來看我比賽直接來就好了啊,躲在那邊裝睡幹嗎?”
我被他惡心得直翻白眼:“天地良心,我真是被別人死拽來的。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大少爺您要參賽。”
“不知道?”蘇亦揚揚眉毛,再一開口,絲毫不掩飾語氣中的抱怨,“研究生部這群老家夥個個懶得要死,我身為主席再不參賽,難道是要研部今年運動會參選名額突破去年隻有三個的紀錄?”
一聽這話,我當場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今年幾個?不會隻有你自己吧?”
“那哪能。”蘇亦麵有得意之色,“下地獄也得拖個墊背的,這是我多年來做人秉承的原則。”
我斂了笑容,鄭重其事地點頭附和:“深有體會。”
說話的同時,我隨手接過蘇亦手裏的比賽卡看了一眼,然後就愣了:“這麼多項目?鐵人啊你。”
“哈,有個比我還慘的,”蘇亦朝我比了一根手指,笑得賊兮兮的,“除了一千五,其他全報了。”
我咂舌:“不會吧?!”
任何稍微與體育掛鉤的運動,都是我的噩夢,真的沒有一丁點誇張。本科時每學期體育課期末考試都是要考八百米的,別人輕輕鬆鬆就能在三分多鍾之內跑完,我再怎麼咬牙拚命也得拖到四五分去。
就為了這個,高二時就拿了國家二級運動員證書的何嘉言,沒少搖頭歎氣地感慨,我不具備運動潛質。
這個節骨眼上沒來由地想到他,我的思緒不由得一窒,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居然已經跟著蘇亦走到塑膠跑道內側的邊緣了。
我定了定心神,隨口問身邊的橙色帽子:“現在比什麼?本科還是碩士?”
“八百米。”
蘇亦收回看向起跑線的目光,然後箍住我的肩膀把我往他自己身前推了推,挑著嘴角幸災樂禍地笑:“碩士的。那個比我還慘的人就要開跑了,背後標號是九的那個男生看到了沒?就他,法碩二班的何嘉言。”
我頓時石化當場。
身後蘇亦渾然不知地用手指戳戳我的背:“仔細看好了啊,學學人家運動天才八百米是怎麼跑的。”
完全沒有了和他互相調侃的心情,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想要掉頭就走。
蘇亦“哎哎”地喊著,自然而然地拿手拽我胳膊:“來都來了,幹嗎這就走啊?”
“我對體育比賽不感冒,你知道的。”我頭也不回。
蘇亦可不管那麼多,霸道蠻橫地將我拽回來:“好歹也要看完這個。”
好巧不巧,被他扳過身去的那一秒,起跑槍聲響了起來。我根本就沒來得及收回自己那不情不願的視線,就與跑道上麵從我右側迅若疾風奔跑過來的那人,打了個照麵。
蘇亦很是激動地喊:“9號,9號!”
他的喊聲還沒徹底落定,我就目瞪口呆地看到,那位9號參賽隊員衣袂一閃,繼而身形穩穩地定在了我的麵前。
我腦子一蒙,蘇亦也是困惑極了地愣了一下:“嘉言?”
何嘉言恍若沒有聽到,也不開口說話,就那麼突兀地站在跑道上麵,一動也不動,隻用那雙清亮的眸子定定地盯著我看。
直到四周圍觀比賽的人都因為這邊的動靜而小小地騷動起來了,何嘉言才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原來是因為他”,然後眉目深深地看我一眼,轉身就繼續跑了起來。
蘇亦如遭雷劈地扭頭看向我,一臉的不解與驚詫:“怎麼了這是——”
我閉了閉眼,隱藏掉眼底洶湧慌亂的情緒,嘴上卻在說著:“早說過我是八百米的煞星吧,是你不聽的。”
早說過,我不該來看。
蘇亦再想拖我去看本學院本科生的比賽,我自然是抵死不從。
他一臉挫敗地看著我,居然還妄圖能夠改變我的心意:“不是吧喬諾,好不容易我今天心情不錯想跟你表現得親密些,要不要這麼不給我麵子?”
我舉起一隻手來做阻止狀:“別別別,千萬別,你跟我說這幾句話的工夫,已經有好幾個女生在瞪我了,求你了,放我回家補覺去吧。”
事實證明,僅僅是想要補一個覺而已,不傷天,不害理,卻是那麼難。
我剛要走出操場的大門,口袋裏的手機簡直是見了鬼似的立刻振動了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我十分天真地想要裝作沒聽到——這會兒能給我打電話的人不多,一隻手就數得過來,無非是突然想要走親民路線的蘇亦,再不然,就是想看運動會、可又覺得運動會無聊,故而需要拽上別人的肖羽童。
鑒於睡覺是王道、補覺比天大的原則,此時此刻這兩個人的電話我都不是那麼想接。可是顯然那人很是執著,手機在口袋裏振動了幾分鍾後,我歎了口氣,認命地接了電話。
我還沒來得及喂,電話那頭,肖羽童的聲音帶著哭腔,很是慌張:“姐姐,遲軒……遲軒跌倒了,你在哪兒啊,你快過來!”
我微微愣了幾秒,然後拔腳就往回跑。
醫務室裏,我有些崩潰地看向肖羽童:“這是怎麼回事?”
遲軒腿上那個傷口很嚇人,居然已經跌出血了。他不是來參加比賽的嗎,怎麼會摔成這樣?
肖羽童撇撇嘴:“誰知道啊,我在看台上看得也不大清楚,反正眼看著他跑得好好的,身後突然冒出來一個人要搶道,直接就朝他撞過去了……”她低頭小心翼翼地去碰遲軒腿上的傷,“這得用了多大力氣啊,跌得這麼慘……”
我朝遲軒看過去一眼,果不其然,那張原本就陰沉著的俊臉,因為肖羽童這句話,瞬間變得更加難看。
“那個,”我斟酌著該怎麼措辭,“應該不是故意的吧?所有賽跑項目都是在塑膠跑道上進行的,難免會有——”
“別跟我提什麼難不難免!”忽然殺出來的女聲,蠻橫地截斷了我的話,再之後,門口露出了談嫣那張怒氣難掩的臉。
她居然一進房門就朝我發難:“江喬諾,都是你們班學生幹的好事!4×100接力裏頭,第二組的3號是你們班的吧?就是他撞的遲軒!”
我張了張嘴,腦子有點蒙:“不,不應該啊,”然後也不等她回答,低頭劈劈啪啪地摁起手機,撥通了班長劉越的電話後,直接讓他通知那位3號同學比完賽立刻到醫務室來。
談嫣冷冰冰地看著我:“裝什麼無辜哪。誰不知道你們2班能人少,擔心拿不到名次,但也用不著使這麼狠的招數吧?”
“怎麼說話呢你!”聽到班級名譽受辱,肖羽童霍然轉頭,氣憤地瞪住談嫣。
我伸手摁住肖羽童,示意她冷靜,抬起眼皮淡淡地瞟一眼談嫣:“話也別說得太早了,等我們班學生來了,再下定論吧。”
談嫣不屑地瞪我一眼,連帶著將憤憤不平的肖羽童也給瞪了,然後走到病床邊上,去慰問遲軒了。
劉越來的時候,是一個人。我愣了一下:“那個3號呢?”
他一臉歉疚地看了看病床上的遲軒,然後才看向我,聲音低啞而又窘迫地說:“我就是3號。”
“好啊劉越,你為什麼要撞遲軒!”肖羽童是個小炸藥包,一聽這話頓時就朝劉越躥了過去。
談嫣更是幸災樂禍:“上次晚會就是這位同學出的問題吧?那次沒找你算賬,這次倒又來惹我,你真當我談嫣好說話,還是以為,我不像你們江小導那麼關心自己的學弟學妹啊?”
談嫣的話讓我微微怔了一下,上次晚會?晚會怎麼了?
我下意識地看向遲軒,卻發現他的臉色很差很差,眉毛都幾乎要擰斷了。
遲軒沒有看我,而是用一種很是克製自己情緒的語氣對談嫣說:“談導,我已經說過是自己不小心了,你要怎麼才肯相信?”
談嫣轉臉,麵色因為遲軒的拆台而變得更加慍怒:“不小心?你在參加比賽怎麼可能不小心?明明就是他們2班為了拿名次,故意使用低劣的競爭手段!”
低劣的競爭手段?
難怪碩士專門跳到了法學去讀,可真是會上綱上線。
我咳了一聲,一臉嚴肅地看向劉越:“到底怎麼回事,是你撞了遲同學嗎?”
劉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遲軒,本就內斂的男生瞬間漲紅了一張臉:“是,是遲同學突然變道的……我正要衝刺,根本就刹不住,所以才……”
我愣了一下,是這樣?
可遲軒正跑著,突然變道幹什麼?
他不可能不知道身後有同學也進入了最後加速的啊。
“是這樣嗎,遲軒?”談嫣明顯強壓著怒氣,用一種任誰都聽得出她不希望回答是肯定的語氣問。
我、肖羽童、談嫣、劉越,四個人八隻眼齊齊看向遲軒。
他倒是一臉的淡漠,很是無謂地別開了眼,眼睛盯著地麵,語氣淡淡地說:“我原本就這麼說了的,是談小導不信。”
談嫣惱羞成怒:“跑得好好的你變道幹嗎?”
我莫名奇妙地覺得,聽到這個問題時,遲軒若有似無地朝我瞥過來了一眼,然後視線陡然轉開,滿不在乎地說:“沒什麼,看到了一些不想看見的場麵而已。”
“胡鬧!”談嫣憋了好半晌,總算憋出了這麼一句。再之後,教訓學弟的語句瞬間就流暢了起來,“衝刺的時候突然變道和緩速,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明天把八百字的檢討交給我,不然這事班導那兒別指望我幫你瞞!”
遲軒立刻看向我:“我是受害者。”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肖羽童就捅了捅呆站在她身邊的劉越:“你惹的禍,當然你寫!”
劉越立刻答應:“我寫,我寫!不光檢討,遲同學這幾天上課的筆記,我也幫著寫!”
談嫣心疼遲軒,本來發狠話就是為了挽回自己的麵子而已,這下聽到劉越受到懲罰,總算覺得也算下得了台了。她剜我一眼,繼而恨恨甩手離去。
我呼出一口氣,也好,還算圓滿。
當然,這圓滿,有一個十分必要的前提條件——
必須忽略掉,病床上,遲同學那幾乎要宰了我的灼人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