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僥幸心理的人往往自掘墳墓。然而,恨姐姐嗎?大聲地譴責姐姐為什麼不堂堂正正地做事做人嗎?還是和姐姐劃清界限?一想到正處於不光彩角色的姐姐,被人戳脊梁、被人鄙夷、被人唾棄,女生就像是喝了一大碗黏稠的中藥,有著說不出的難受。不應該這樣的啊。當生命被加上沉重枷鎖的時候,你隻是一隻無力的蜉蝣,無助地流著淚,想不出任何辦法,隻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毫無意義的話。
不應該是這樣啊。不應該。
醫院地下停車場,顧延海往著電梯方向走,他突然覺得不對勁,抬起頭望,正前方的電梯旁站著緩緩地將手機拿離耳朵的岑悅子。
快步走過去,男人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怎麼在這裏?”手腕處傳來被用了掐緊的痛感,岑悅子假裝平靜:“小雨在這住院,恰好看見你,所以才打的電話。前天你走了,過後找到小雨我打好幾次電話給你你都說忙。”
“是忙些沒錯。”男人點了點頭,“你妹妹沒事就好。”
“你怎麼在這裏啊?”
“紅姍——”男人稍停頓了一下,“我老婆病了。”連掩飾都不必要,這就是男人對待小三的態度。“在哪裏啊?”岑悅子笑一笑。“你想怎樣?”男人從衣兜拿出煙點燃。“你把當成什麼?”事到如今,什麼話說不出口。男人斜著眼的手指了指她,嘲諷地笑一笑:“老婆自然是老婆,你自然是你。”
“可是,你當初說要愛我憐我?”
“是喜歡你沒錯,我也給你好生活——這不是你想得到的嗎?”男人伸手去捏岑悅子的臉,放低聲音,“乖,等我忙完了就會去找你。”
後來,顧延海又說了什麼,是怎樣進了電梯,岑悅子都不知道。地下停車場燈光通明,但岑悅子卻覺得眼膜裏一片沉沉的黑。
正如聽牆角得到信息一樣,“顧延海在處理女人關係上根本是一個渣”,而羅天宇呢,她的第一個男人,卻連一個“渣”字也配不上。
之所以要找顧延海,是因為手機裏的短信。來自羅天宇的短信。“叫那男人給老子一千萬,否則你們出雙入對的照片會寄到他家、公司。”
她先是回了“隨便你怎麼樣”。而羅天宇的短信很快就來了。
“如果寄到X中,讓岑小雨的同學知道她有一個小三姐姐你也不在乎嗎?”
但是一見到顧延海,她竟然天真地奢望更多,問出了“你把我當成什麼”這樣的話——結果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岑悅子,在那個把你撞傷的男人把銀行附屬卡遞給你,你半推半就接受了的時候不是就預見了今天的恥辱了嗎——為什麼此刻你的心還是這樣地痛?
無力地靠著牆,岑悅子再一次撥打了電話給顧延海,電話一接通三言兩語把羅天宇威脅的事說了,也不想聽顧延海說什麼就掛斷了電話。
就這樣結束吧。也隻能這樣了。
同一時間,瞪著手上的手機屏幕,男人眼睛裏漸漸地露出了陰戾。“把照片寄到公司和家”這樣的威脅也並不是第一次聽到,但——現在他心情很不好。得罪心情不好的顧延海絕對沒有好下場,縱橫商海多年,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在學校裏鬱鬱不得誌的小人物,而是左右逢源手握著各種人脈資源的房地產大亨。
男人手指飛快地滑過手機屏幕,很快地調出了一個電話號碼。在對方含蓄地詢問底線的時候,顧延海回以:“別鬧出人命,其他的怎麼都行。最好讓那小子一輩子記得。”對方心領神會——也即是“人命是分寸,殘了癱了都沒問題”。
神秘人物很快通過某種渠道調取了本市所有叫做羅天宇的男性戶籍信息,選定年齡三十歲左右的範圍,從是否有職業是否有前科是否有毒賭等不良嗜好入手,輕易鎖定了目標。很快,一個曾和羅天宇在獄中相識,出獄後是粉友的人被找了出來。
七個小時後,顧延海的辦公桌案頭放了一份羅天宇的詳細檔案。
像被“哢嚓”一聲切斷了一樣,“可以大賺一筆”的夢想被揉碎了,羅天宇自然不甘心。
瘦高的男子坐在地板上,打著赤膊的皮膚白到近乎透明,像任何一個癮君子一樣已經走在了心理和性格受損的羊腸小道。
被前女友無情地拉斷了電話,並且對他的威脅嗤之以鼻,聽到那句“隨便你怎麼樣”的時候,就像是有一簇火騰地從腳底衝到了頭皮,無法控製地生出一種“殺死這賤人”的念頭。而此刻,像有密密麻麻的小蟲子在身體裏、骨頭裏、血液裏啃呀咬呀。大概是毒癮要犯了,羅天宇一反頹廢之態,突然變了一個人一樣,動作敏捷地衝到房間唯一的一隻桌子邊,手往底下的櫃子摸,觸感是空的,才想起白粉已經一點都沒剩下了。
連這樣的事都忘記了,看來是昏了頭,不適感漸漸地加重,羅天宇臉上露出了一種猙獰的表情,他撥打電話的手指已經開始顫抖,連不到十秒的鈴聲也覺得一個世紀般漫長。
橙發男無精打采的聲音自那邊傳來:“宇哥——”他聽在耳裏,卻又像是耳蝸裏有飛機降落的轟鳴一樣不甚清晰:“去,快去二胖子那裏拿貨。”
“宇哥,你總吸那勞什子有什麼好,再說了,我也沒錢。”
橙發男生抱怨的話裏有些微的關心。然而瘦高男人早已什麼都不知道了,他隻想要吸上一口,他隻要抑製住身體裏的密密麻麻的小蟲子,幾乎是撕吼著:“叫你去快去,跟二胖子也要回搶來,拿不到貨我要你的狗命——”
“什麼嘛!老子又不是你的狗。”橙發男嘀咕著,順手把手機塞在褲兜裏,然而想了一想,橙發男還是轉身準備往二胖子出租屋方向走。
就在這個時候,三個男子站在了他的麵前,其中一個胖得像彌勒佛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問:“羅天宇在哪裏?”
“你們是……”
“帶我們去見羅天宇。”彌勒佛仍然笑著。“你們到底是誰?”橙發男警覺地看著,身子卻往右傾挪了一些。
“啪”——隻聽見一聲脆響,橙發男不由得右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就在他準備逃走的時候,一個麵無表情的男子單腳踢中了他的膝蓋窩。
“你們……”
“耍花招是沒用的。帶我們去見羅天宇。”彌勒佛似乎並沒看到自己眼皮下發生的暴力事料,一雙小眼睛裏仍舊滿是笑意。被突然伸過來的手拽拉著的橙發男發出了一聲慘叫。與此同時,從橙發男隨手放進了口袋並沒有按下通話停止鍵的手機裏,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到了還沒有把手機拿離耳朵的羅天宇那裏。
是誰來找碴?得罪了誰?羅天宇腦海裏似有一台引擎,迅速地搜索分析著,但腳下的動作卻不慢,推開了床底下的幾隻箱子爬進去後又謹慎地把箱子移回原位,而後拉開了一塊活動地磚,整個人似貓一般悄無聲息地鑽了進去。
這間曆史悠久的老民宅裏有一個地下室,這是羅天宇出獄後仍然不找別的租屋,而偏偏回來的原因之一。
潮濕而帶著不潔氣味的地下室,讓羅天宇心口的窒息感似水一樣疾速衝破呼吸道。潮汐般的嘔吐感讓男子在拉下地磚時發出了餓狼一樣痛苦的嘶吼聲——毒癮已經開始發作了。心髒跳得越來越快,感覺快呼吸不上空氣了,身體裏傳來的蟲子啃咬的痛癢讓他忽略了各種血液加快的感覺。像是誰在身體裏放了一把火,殘酷地無情地焚燒著。又像是誰把他拋入一個寒潭,冰涼得連牙齒都不受控製地上下顫動著。
忽冷忽熱,似在地獄。這種痛苦並不陌生——羅天宇咬著嘴唇,吸上第一口時,曾自信滿滿地認為,別人戒不掉是別人的事,像老子一樣意誌堅強的人想什麼時候不吸。肆無忌憚地吸食了一段時間,沉溺於極度的興奮快感裏不想自拔——從沒想過要戒掉。但兩個月前有一次,沒錢買而挨過一次毒癮發作——最後又流鼻涕又流眼淚地跪著求二胖子賒給他一點。
毒品像一隻怪物控製了他,漸漸地,他也成了見不得光,徘徊在黑暗中的怪物了。
難受死了,我就要死了,誰給我一口,一口,就一口。
——瘋狂的失卻理性的聲音在哀求著。大概就在這時候,頭頂上傳來了腳步聲。輕的重的,繞著屋子一圈的腳步聲。桌椅被推翻在地上的隆隆聲。不足八平方米的地窖左上側開著一個小孔,嬰兒拳頭大小,上麵用鏤空的防水漏作掩飾——所有聲音都通過小孔傳來。“人哪裏去了。”帶著黏糊笑意的聲音緩慢得令人毛骨悚然。橙發男鳴鳴了幾聲,似被誰踢了幾下:“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話音未斷,便聽到啪啪啪的血肉被大力甩打的聲音。好一會兒,帶著黏稠笑意的男子聲音緩緩響起:“現在你知道了嗎?”
被打落了牙齒的橙發男捂住了腫得小饅頭似的臉,完全崩潰了:“剛才宇哥打電話給我說他犯癮了,讓我去二胖子那裏找點回來給他,或許是……他自己跑去了。”
“哦——”拖長了尾腔的聲音。“我沒騙您,真好沒騙您,真的。”橙發男語無倫次地剖白,“怎麼敢騙您呢?”
“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的,例如我就是不該得罪的人,知道嗎?”語調極其緩慢的男子蹲下了身,與橙發男對視了幾秒,滿意地看到橙發男一臉驚恐,才揮了揮手。
“到二胖子家去。”
“這個呢?”
“暫時……帶上。”來人又慢慢地補上一句,“找到羅天宇後再一並處理。”
“求求您了,我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呀?我和宇哥都不認識您呀。”橙發男哀號著,掙脫了其中一個抓著他的人,但又被狠狠地拽住頭發拉回來,像拖著一隻死狗一樣拖了出去。
不一會兒,漸漸地靜下來。地下室裏一片沉沉的暗。
真難受啊,全身的每一個部位都又麻又癢,骨頭裏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刺痛感,讓人忍不住去撓一撓去抓一抓。
羅天宇的指甲深深地掐入了胸口,恨不得拿一把刀來剜開了看一看裏麵到底有多少隻蟲子在啃咬。頭部裏也像有一隻長長的蟲子在鑽來鑽去,似乎每鑽到一處,那一處便會隆起一個膿包。“把那個膿包撞破呀撞破呀。”有人在耳邊這樣催促著,羅天宇再也忍不住,頭部撞上了牆壁,一陣更大的痛感掩蓋住了原來的不適感,於是,更用力地用頭撞著牆壁,用胸口蹭地板。
從額頭處流下,一滴滴帶著腥味的血,似盛開的曼陀羅花。腦海裏一絲清醒的意識也沒有,隻餘下了動物的本能。嘶吼著,翻滾著,冷汗一遍遍地濕透了衣服。一隻老鼠從某個陰暗角落被驚跑。時間過得如此漫長,漫長到如同走了一趟地獄。是在多久之後醒來的,羅天宇隻覺得全身都像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樣,連探手去拿手機的動作都僵硬而艱難。
被設置了靜音的手機裏有無數通未接電話,所有的聯係人都是橙發男。但羅天宇並沒有笨到回撥電話。他費力地攀著牆沿爬了起來,靠著牆壁大口大口地喘氣,坐在黑暗中,渾身散發出似老鼠一般見不得光的陰戾。
“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的。”帶著黏稠笑意的緩慢語調有讓人寒到骨子裏去的陰森。得罪了什麼不該得罪的人呢?突然——男子用力地錘了一下地板,巨大的反擊力反衝過來,本就氣質陰鬱的男子此刻更像一個墮天使。他抓著手機,手指飛快地點入了號碼,鈴聲響了許久沒有人接,但他仍是一遍遍機械地點擊重撥。
岑悅子清冷的聲音終於在那一端響起:“羅天宇,你又想幹什麼?”
“嗬嗬。”男子發出了幾聲低笑,笑聲裏有隱藏的瘋狂,“你知道你的大情人做了什麼嗎?”
“你打電話給我就是為了這個嗎?那麼不好意思我要掛了。”滿含諷刺意味的聲音,曾經的戀人此時如同宿仇。
“賤人,你敢掛試試看。”羅天宇的話還沒說完,“啪”的一聲電話就被斷了。而後再打,便是關機提示。
——如同,本就堆在那炸藥,被一雙無形的手嚓嚓地劃了一根火柴,緩緩地伸過去點燃了導火線。
滿腦子聽到的都是滋滋滋的導火線燃燒的聲音。“嘭”的一聲,巨大蘑菇雲一樣的爆炸火苗什麼時候會騰飛在空中呢?
雖然頭上仍紮著白色的繃帶,讓女生小小的巴掌臉上看上去有些可笑,但醫生已經說可以出院了。
岑悅子不放心地詢問了幾次,得到了醫生不耐煩的回應:“再過四天回來拆繃帶就可以了。”
趁著空閑的時段辦了出院手續,女生和姐姐坐著電梯到了一樓,從住院部大門穿過長廊。
盛開著紫色小花球的藤蔓爬滿的長廊,若是在攝影愛好者的相機裏充滿了文藝範,但事實上,突兀地出現在醫院這樣蕭瑟而沉重的地方,這整條開滿了紫色小花球的長廊也沾染了並不美好的氣息。
“哎,忘記了。”
“什麼?”
女生為難地看著姐姐,小聲地說:“把手機忘在了病房的床上了,我立刻就回去拿,姐姐等我一下。”
手臂被拉住是在轉身之後,岑悅子憐愛地看著消瘦到下巴更尖更細的妹妹,笑著說:“還是我去拿吧!”不由分說地轉身走向了住院部方向。
行李放在了腳下,女生提著挪到了不妨礙行人的廊邊。再抬起頭時,目光不經意地看到了正前方匆匆走近的男生。
是從學校直接來的吧,還穿著藍色的校服,單肩背包斜跨在腰間。柔軟的黑發覆在耳蝸上,有光線從哪一側照在他的身上。麵無表情地往前走,目光直視著前方,像是根本看不見女生一樣——但明明是看得見的呀,隻不過是假裝著看不見罷了,又或者是厭惡到像淨水器一樣,把她當成鐵鏽雜質過濾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