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天地幽暗像一個巨大地穴。手機因頻繁撥打而機身發燙,女生換另一隻手拿著。原來帶著的防狼噴霧劑早就不知掉在哪裏了,長條形狀的電池符號已經變成了電量少於10%的紅色,她不敢再用手機照明,將手表上的藍色閃光燈打開,一閃一閃的星星光芒其實並沒有實際作用,但女生的心卻安定了一些。
水已經浸到了膝蓋上。她回頭望了一下黑漆漆的獅子橋,心底漫起一絲悲涼——那個總是似笑非笑的少年,帶著陽光照進了她的世界,是為什麼他一夜變了模樣?她不是沒察覺到那一天超市遇到後的異樣,他冷漠得讓她的眼淚一瞬間衝上了眼眶,在下一秒咬牙逼了下去。但是,她執著地想要一個答案,這樣的大雨夜,如果她遭了罪受了苦,顧森北一定會心軟的,縱然她做錯了什麼他也會原諒她的吧。
傘骨折了幾根,雨傘似一個破敗的洋娃娃。雨水順著額頭流下,眼睛一片澀痛。她索性把根本擋不了雨的傘扔掉,深一腳淺一腳地淌著水往外走。是什麼夾雜著雨水砸到了她,女生用手摸了摸臉頰,幾塊大大小小的泥團黏在臉上,頭發上——連身體上也有。
聽說過下冰雹,下魚的雨,但沒聽過下泥塊的雨啊——大腦中像有誰用力地拉響了警報。前段時間學校請了專家分別針對各種危險狀況做了自救逃生訓練講座,她和好幾個同學被當成活典型在大禮堂上作示範。當時柳瀟瀟還笑她為此私下練習了好幾遍,以求講座那天表現規範。那時候隻是本著“做事要認真”的想法,沒想到此刻卻派上了用場。
“暴雨天盡量不要接近山體,倘若是在山林中突發暴雨,要盡量和山體拉開距離。若發現異常情況要警惕,未雨綢繆,提早預防危險發生比危險已經發生再來想對策要有效許多。”
女生望了望黑暗中的小山,仿佛已經聽到小山似一隻快要散架的怪獸,身體裏發出嚓嚓嚓的聲響。她不再猶豫,轉身朝著相反方向的人工圍牆跑,剛接近圍牆身後便聽到“轟”的一聲,像是一車泥土從小山上傾下。通向外麵的道路已經被堵住了,這時候強行穿過被活埋的幾率應該大於七成了。視線所及之處,鎖定了高大的槐樹,女生絲毫猶豫也沒有,手腳並用攀上大樹的樹幹。曆經歲月的巨大樹幹有粗糲的小凸點,磨在掌心裸露的皮膚上,似針紮般的痛。但女生已經顧不上這些了,更大的聲響震耳欲聾,等她爬上了第一節分岔的樹幹,再回頭去看——剛剛站著的地方已然被一座小山丘徹底埋沒。好險啊,女生單手抓住了更高的一節分岔樹幹,繼續往上爬。
手表腕帶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磨開了,掉下去的手表“啪”的一聲落到水裏,藍光閃閃很快就沉入水底不見。大概是泥土樹葉雜物堵住了出水口,水漸漸地升高了,人工圍牆轉眼快要沒頂了。
爬上了第三節更高的分岔樹幹的時候,女生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快消失了一樣,她摸出了衣兜裏的手機,電池在一遍一遍撥打“110”占線耗盡了最後的能量。
茫茫天地間隻有黑暗中的自己,乏力地靠著樹幹喘氣,衣兜裏的手機“嘩啦”一聲滑了出去,心急地用手一撈,身體失了平衡差點掉下樹去,幸好手抓住了樹幹,勉強穩住了身形。女生後怕地捂住了心口,滂沱雨聲中聽到了自己粗重的喘氣聲。雨真大啊,從樹葉中落下來,每一滴都似一把沉垂的小鐵錘,敲打得連頭皮也痛了起來。
再爬高一些,第四個分岔枝幹。這一處的上方樹葉露了一個豁口,大片雨水落下來連眼睛也睜不開,女生踮起腳,抓住了第五個分岔枝幹,正要往上爬,手上一軟,立即知道不對,另一手迅速抓緊了旁邊的另一條岔枝。饒是反應敏捷,腳下還是打了個滑,頭從傾斜的方向垂直地撞上了樹幹。
從腳尖升起的痛感瞬刻遊走全身,一陣天仿佛倒旋的眩暈感襲來,她扶著樹幹連酸水都嘔出來,要是暈了怎麼辦——最後記憶是她脫下了自己的長褲,將自己牢牢地綁在了樹幹上。
似乎短暫地睡來了一次,聽到底下有人聲,她張了張口,卻喊不出聲音來,焦慮中又陷入了黑暗識海裏。
仿佛一個幽長的夢境,眼皮又澀又重,但終於慢慢地張開一條線。先是明亮的光,然後是身下跟粗硬樹幹不同的柔軟觸感。仿佛聽到顧森北在叫:“小雨小雨。”映入眼簾的卻是姐姐岑悅子。眼眶下一圈淺淺黑色,眼皮浮腫著的岑悅子握著女生的手,高興得都說不出話來。女生吃力地轉了一下頭,一股刺痛感伴隨著天旋地轉的頭暈,她的臉皺了起來,條件反射地想伸手去摸,卻發現右手打著石膏,動不了。
“你頭上,右手都有傷,好好躺著,別動。”岑悅子手輕柔地拂在女生的額頭上,輕輕地揉了揉。看著岑悅子疲倦的臉,一句“姐你不怪我”終究還是沒說出口——岑悅子接了一個電話出去了,女生閉上眼睛,身體明明很累但意識卻清醒。
岑悅子在廁所時,外麵有兩個女人在聊天,似乎並不忌諱任何人隻是隱去姓名和敏感字眼。
“住院……”
“守了一天一夜都不曾合眼……真心疼老婆的男人不多,成功男人更是珍稀……”
“不是說……嗎?莫非是誤傳。”
“我認識……也有好幾十年了,他這個人就是多情,對老婆那是疼得要星星不摘月亮,但這不妨礙他對別的女人產生感情,他大概是有電影病,總幻想自己是王子是英雄特別喜歡身處底層生活艱辛的小女生,說起來真是夠傳奇的,他換了一個又一個的情人,唯獨全世界他老婆什麼都不知道。”
“這不稀奇……他知道老婆是共患難的,那些想直接摘果子的小女孩大把大把,隻要有錢就什麼都行,什麼時候都可以再找一個,扔掉了也不惋惜。”
“嗯,三年前有一個說是懷了他的孩子要去見他老婆,誰知他立刻翻臉不認人,連夜讓人把這小情人不知道送到哪裏去了。”
“是很好的老朋友,但不得不說在處理女人關係上,他根本就是一個渣——”
岑悅子站在廁所門後,等那兩個女人漸行漸遠才開門出來。那兩個衣著光鮮的女人走得不快,往同一層樓盡頭走去,那邊是鋪地毯進去要換專用鞋的貴賓區。
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邊打電話邊走,和兩個女人在換鞋區相遇,熱絡地聊了幾句,男人往著電梯方向繼續走。岑悅子走得很慢,頭垂得很低,那個男人並沒有看見她。她看著高大的中年男子的身影在電梯處消失,才靠著醫院白色的牆壁捂住了嘴低低地嗚咽了一聲。一個護士經過關切地問:“小姐你臉色這麼差需要幫忙嗎?”她搖了搖頭,從手袋裏拿出了化妝鏡——一個頭發蓬亂、臉色灰暗的女人映在鏡子中。抬手,用力地揉,直到臉頰顯現出不自然的紅暈,她才慢慢地推開了旁邊病室門。
第一中心醫院住院部內科七樓713大病房。妹妹岑小雨在靠近第三張病床上。
第一中心醫院住院部內科七樓705單人病房。蘇紅姍半躺在病床上,看著旁邊坐著的兒子,滿臉愛憐:“阿森,媽沒事,你該去學校就去,別耽誤了上課。”
“我請了幾天假,媽,你就讓讓我偷懶陪陪你。”男生用上撒嬌的語氣。
即使上了高中,做母親的也覺得兒子是個孩子。中年女人一頭烏發綰在頭後,平常她都是這樣的發型,但這幾天她總覺得似乎綰起來的發髻讓頭極不舒服,便把頭發放了下來。那股針紮般的痛又出現了,像是掐著時間似的。蘇紅姍按住了發痛的部位,手指死死地按下去。
“媽,又痛了?”男生緊張得站了起來。平常還能開口說“沒事”或“別擔心”慰家人,但今天的疼痛卻異乎尋常的持久綿長,似乎有什麼正在大腦裏啃咬著,蘇紅姍幾乎是想拿什麼東西往頭上疼痛的部位砸下去。
男生按了病床上的呼叫器。不一會兒,醫生匆匆趕來,看了一會兒,叫護士拿了讓鎮痛針來打。
折騰了好一會兒,蘇紅姍昏昏睡去。男生坐在床前,緊緊抓住床單的手指青筋凸現,神色陰翳,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坐就是小半個時辰,柳瀟瀟推門進來的時候他像是被嚇了一跳才回過神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出了病房,站在走廊。柳瀟瀟看著顧森北,顧森北卻看著右手邊一株室內植物。柳瀟瀟問了“蘇阿姨情況怎樣”、“檢查報告出來了沒有”、“你自己的燒剛剛退千萬要注意休息”之類的話,突然話題一轉:“小雨……昨天醒了。”
男生的眼皮微微地動了一動。柳瀟瀟又繼續說:“今天狀態還不錯,問了你好幾次,你……要不要過去看一看她?”似沒聽見一般,男生的手放在門把上,一副要走的樣子。柳瀟瀟一急,手抓住了男生的衣袖:“森小魔,你這麼半死不活的讓爺看了鬧心!你到底和小雨鬧什麼矛盾?要不是看在阿姨生病了的份上,小雨這次差點被你害死,爺不狠狠揍你一頓怎麼甘心?”
“你打得過我?”森北慢吞吞地說了一句。“你你你……還有心情開玩笑——”柳瀟瀟氣得要擼袖子,突然聽到男生像是自語又像是說服自己一樣低聲說:“去一趟也好,總要說清楚,早一刀晚一刀,不如給一個痛快。就現在吧。”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的男生仰高了頭往前走。
——小雨,不管怎樣這是我能為你做的事情,其實我真希望你和森小魔就這樣冷戰下去。可是,剛才我有一句話沒說出來,差點害死你的責任我也必須承擔不小的一部分。
我是自私小氣愛嫉妒的柳瀟瀟,我不是能為了好友而犧牲自己的柳瀟瀟,但我是靈魂高潔的柳瀟瀟,我不會使下三濫的手段,如果你和森小魔兩情相悅,我……會祝福你們的。
柳瀟瀟看著男生離開——早已數不清自己多少次默默地凝視著男生的背影,大概隻有在這樣的時刻,才敢把滿滿的愛都傾注在眼睛裏。
淺淺的日光劃著弧線落在床頭。女生抬起左手擋住眼睛,耳朵裏聽到許多的聲音。隔壁床上了年紀的老人翻了一個身發出嗒咯嗒咯嗒咯的聲音。喝水的聲音。
陪待的孫女手機QQ的嘀嘀聲。空調嚓嚓聲。眼睛看不見,聽覺就會格外敏銳。身邊來了一個人的聲音。
女生放下了手,視眼膜裏有一片白光,漸漸地,雙手抱在胸前的少年輪廓映入眼眸。
是顧森北,但卻又和之前那個淺笑溫柔地說著“我這個人呀,是隻對女朋友好的人”的英俊少年有什麼不同。是眉間多了一團雲霧般的陰霾,還是完全沒有了笑意的冷冽,又或者是男生看著她的眼睛——像是被一大片烏雲遮住了的天空,不複澄清。
“森……北……”她遲疑著叫了一聲。男生眼睛抹過了一瞬間的柔軟,看著女生頭和右手的傷處,他想伸出手輕輕地去揉一揉,想問她痛不痛,想坐在她的身邊給她倒一杯水,想看她笑聽她說話——但是,這些都不可能了。
即使那並不是她的錯,但這世界有許多仇恨和你的對錯並沒多大關係。
嘈雜熱鬧的大病房靠窗的這一側,空氣陰翳。男生輕輕地說了一句話:“你的姐姐是我爸爸養的小情人。”那聲音很輕很輕,但女生本就瓷白的臉色瞬間蒙上一層破敗的喑啞,她拚命地搖著頭,喃喃地說:“森北,你騙我你騙我。”一雙眼淚哀求地看著男生,“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下。男生握緊了拳頭,命令自己舉步轉身離開。“森北——”
停下腳步卻依然沒有回頭。“你能過來嗎,我有……話要跟你說。”終舍不得拒絕,男生緩緩地走回來。“身子低些,好嗎?”頭受傷了不能移動的女生又一次請求著。
男生微微地彎下身子,想說什麼呢?——讓男生心髒陡然激烈而密集地跳動起來的是,女生吃力地撐高了上半身,在他臉頰上輕輕地落下了一個吻。
像一片雲朵般柔軟的唇。散發著梳子花的香氣。似太陽般熾熱的燙。
“對不起。”女生軟糯的聲音似一隻小蟲站入了耳朵裏,男生怔怔地望著女生,突然轉身往著病房門方向狂奔而去。
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女生輕輕地念了一次又一次男生的名字:“顧——森——北——”
仿佛隻有這樣心底黑色翅膀一樣的悲愴才會收斂一點。是三個月前發生的事了。
體育課上的休息時間,操場旁的階梯長椅,班裏的女生零散地坐著。那場爭論不知道是怎樣爆發出來的,起因是有人說起芒果台正在熱播的“閨密處心積慮引誘女主丈夫”的糾結劇情。
擁女主派對惡毒女配的種種齷齪手段嗤之以鼻。極少部分人為女配的惡毒用心辯解,像是“一直生活在女主的光環下多麼痛苦”、“她也愛男主,真愛無罪”、“她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諸如此類等等,一聽還有些道理,但擁女主派也不是吃素的,一一反駁讓為女配辯解的人啞口無言。
不是嗎?因為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就能去處心積慮地去破壞別人的幸福?所謂的“真愛”隻不過是為自己貪慕虛榮找借口?誰知道你愛的是男主的人還是男主的錢?一直生活在女主的光環下是不是更應該從自身找原因,為什麼你不能變得更出色更優秀讓女主生活在你的光環下?
柳瀟瀟曾嘲笑她“天生一副小三臉”,她當時非常認真地對好友說,即使她這一世都不是女主命,也不會做讓人唾罵的小三配角,隻做路人甲乙丙丁也可以了。那時的少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連路人甲乙丙丁的戲份都爭不到。
“喜歡的男生的父親的小情人是姐姐”——這樣糾結離奇的關係竟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像一顆隕星狠狠地撞上了屬於自己的星球,運行偏了軌道,再也抵達不了目的地。
打著石膏的右手抬不起來,卻不妨礙女生用左手拿起床頭的書蓋到臉上,龐大的黑暗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罩得她快透不過氣了。事實上,“自己對姐姐的事一點也不知情”隻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突然從老城區的出租屋搬到裝橫豪華的套房,價格昂貴的新款手機,不用出去工作的姐姐卻多了許多漂亮的衣裳和珠寶,新套房鞋櫃裏的男用拖鞋,沙發茶幾上的煙灰缸,浴室裏兩人份的牙刷毛巾,臥室裏的男式睡衣,接電話時避著自己的姐姐……從前在學校住宿的自己一到周日便會接到姐姐“煲湯了回家吃吧”的短信,但現在在一到周日即使回去也會主動說“學習緊張就不在家裏過夜”,做著這些的自己不是縱容姐姐的幫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