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一個這麼好的女孩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呢?
大雨如傾。
天地一片茫茫,出租車司機為難地說:“不行啊,這樣的天氣根本就開不了。”
“求求您了。”著急的女生發尾都被濕透了,一把雨傘根本擋不住。
“小妹伢,你求我也沒用。這種天氣沒有哪個司機願意出車的,賺錢事小安安全事大啊。我一家老小還等我平安回家呢。話說你們兩個這樣的天氣還跑出來,家裏的大人都不管嗎?”四十多歲的司機大叔抬頭紋都皺了起來,“趕緊回家去吧。”
柳瀟瀟還要說什麼,手被男生抓住了。她一轉頭,男生的臉正被一盞路燈照亮了,一直行屍走肉般的男生眼睛裏似也有光,他似乎又重新變回了平日那個把玩世不恭掩藏得很好的聰明男生。
“瀟瀟——”他罕見把沒用“男人婆”稱呼她,語速低緩,“你回家去。小雨……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回家去,你呢?”
“我走路也要走去。”男生其實想說的是“我死了也要去”
吧?
女生定定地看著男生,臉上的仿惶漸漸變成了堅定:“我也一定要去,小雨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男生轉過頭,抓住柳瀟瀟的手慢慢地鬆開,沒再說什麼,隻是撐著傘往前走去。風厲,雨暴,傘在風雨中如同一把隨時都可能折斷的蓮蓬。
女生的眼睛酸漲得像要炸了一樣,她手緊了緊雨傘,也跟著走上去。
一步,兩步,三步……街上偶爾有遲歸的車輛匆匆地開過,濺起漫天水花。焦慮,悔恨,不安,似一隻隻小獸在心底踱走徘徊。要是我沒約她去獅子橋……男生紅著眼睛這樣想著,但是心底又有另一個尖厲的聲音在說:“你這個渾蛋你明明就是把恨都發泄在她身上她什麼都不知道又不是她犯的錯憑什麼要她去承受你的怒火你是一個無恥的懦夫。”
要是我沒有掛斷小雨的電話……柳瀟瀟擦了擦眼角的雨水,“那是小雨打來的求救電話”就像是一把匕首,嘩啦啦地撕裂了她的自私和嫉妒。如果……柳瀟瀟不敢想下去,她用力地甩著頭走得更快了。
他們的身後,剛剛那輛藍色出租車司機想到了自己家裏差不多大的孩子,不忍心地開了回來。
“上車啊,快上車。”雨幕中憨厚的出租車司機大喊著。平常三十分鍾能到的車程,在大雨中開了一個多小時。接近十一點,東郊公園大門敞開著,門前有警察正在打電話:
“這是人命關天的事,請配合我們的工作,排除一切困難盡快恢複供電。”
夜色大暗,警察們並沒有注意到兩個孩子弓著腰從警戒線下穿過。
越往獅子橋方向走,地勢就越低窪,似一個倒垂的漏鬥,獅子橋就在漏鬥的最下麵。
青石板路因為人跡稀少而從破裂處長出了茂密的荒草。塑料飯盒,紙團,單隻破鞋,沾滿了泥土的打火機,流浪的野貓,公園裏沉睡著的一切似被大雨喚醒,混合著樹葉和泥水四處奔流。一條小蟲子蠕動著身體在柳瀟瀟的小腿上爬著,她咬一咬牙,“啪”的一聲將蟲子挑落到水裏。
快接近獅子橋時,水已經漫到腳踝處,男生的傘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一條傘骨折了,鬆垮垮地垂下了半邊傘麵。
山體滑坡造成的後果嚴重得出乎意料。路麵已經被大略地清理過了,但一棵並不算小的樹忽然在此刻搖搖欲墜,終於被連根拔起倒在了路中央。兩個人親眼看到這一幕,不由得都駭住了。
男生先扔掉了雨傘,手腳並用地爬了過去。柳瀟瀟也想把雨傘扔掉,但耳邊聽到了男生的聲音,他站在了樹幹上,說話的聲音在雨聲中斷斷續續:“來………拉你……”
手搭著手,男生的力氣還是更大一些,拉著跳上了樹幹。前麵的路邊有一個小亭子,男生拉著柳瀟瀟一路跑過去。夜幕沉沉,隻有男生手裏的手電筒仍有著微弱的光亮。那道光直直地照進了垂重的黑暗中,又被暗黑吞噬。“你在這裏待著,我自己一個人去——”看到女生還要說什麼,森北的表情驟然狠厲了起來,“我說了不準你跟著去。”一開始男生並沒有估計到這段路程的危險程度。
“我放心不下小雨。”良久,柳瀟瀟輕輕的聲音像水一樣流下來。還有一句沒有機會說出來的下續是“我也放心不下你”。
“柳瀟瀟,什麼也別說了,你就在這兒等著!”男生好看的眉眼痛苦地擰了起來,他換了另一隻手拿手電筒。
誰也不打算妥協的樣子。正在這樣僵持的時刻,一束比手電筒亮幾十倍的探照燈光照進了小亭子,幾個大人麵麵相覷:“你們……”
其中有一位就是那新聞上的女記者,她正待說什麼,突然眼前一花,一個身影從她身側跑了出去。
“森小北——”柳瀟瀟著急地喊了出聲,也想追上去,但她沒這個機會了,一個男人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放開我,放開我!”柳瀟瀟聲音被風聲拉長了。女記者看著這個長相清秀、讓人在模糊中誤辯了性別的女孩,緩緩地說:“你先別激動,前麵已經清理出一條通道。救援人員都進去了,我們也是接到了通知準備進去的。”
淚眼婆娑的女生像是抓到了一根草繩,不由得抓住了女記者的手臂:“阿姨,也帶我一起進去吧。”
“你和……剛剛那個男生都不應該來這裏……”女記者的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該不會你們認識……那個失蹤的女孩?”
岑悅子在廚房烘烤餅幹,每一個小小的三角形餅幹上都用黑提子做了一雙眼睛。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她的手上沾滿了麵粉,便示意在旁邊的男人幫忙。
曾是美男子,但現在鬈發上已有灰白的中年男人從背後抱住了岑悅子,把手機遞到了她的耳邊。
“您好,請問是岑小雨的姐姐嗎?”沉穩男聲自我介紹,“我是小雨的班主任。”
而在三十分鍾之前,是警察從柳瀟瀟那裏拿到了班主任的手機號碼。
“有目擊者和相關人員基本確認了在獅子橋失蹤者的身份……請盡快通知其家人……並沒有找到屍體……但照目前情況來看……生還幾率非常渺茫。”
原來跑得快是真的可以聽到風聲在耳朵裏呼嘯。男生順著前路一直往前跑,當他終於停下來的時候,耳朵呼呼的風聲還在繼續。眼睛死死地看著前方。
比想象中被破壞得更徹底更狼藉的獅子橋。原來像一個饅頭般的小山像是被誰大大地吃了一口,凹陷一大角,傾沉而下的泥土石塊隔絕了視線,高處彙聚的水從泥土石塊的豁口衝出去,在低窪的獅子橋形成一個又一個的旋渦——變成了汪洋的獅子橋。
“水應該超過了兩米,穿上救生衣拴上繩子應該可以遊到獅子橋附近查找,但都是泥土的水流能見度低,對搜尋造成很大的困難……”搜救隊隊長一轉頭,突然指著前方,“那小子……攔住那小子……”
許多人看向了臨水的方向。一個全身濕透的少年淌著水往下走,聽到有人大喊,少年回過頭看了一下,眼睛暗黑絕望得可怕。幾個消防隊員跳下水抓住男生,任憑男生拚命地踢打也毫不客氣地拽拉著回來。“是哪兒來的小子,存心搗亂的嗎?”倔強的男生拒絕開口說話,隻是把頭轉過去。
“什麼嘛。把他帶到車上,阿標……你來看住他。”消防隊員隊長很生氣揮了揮拳頭,“沒禮貌的小子,不知道和長輩說話要回應嗎?”又轉過身,對那邊在穿救生衣的隊員們吼,“還不快點。”
“要是——我也穿上救生衣,你會讓我下水嗎?”突然開口的男生嗓子嘶啞,眼睛裏發著光。那種希冀的光芒讓消防隊隊長有一瞬間的恍神。
“不行。”沒出意料外生硬地拒絕了。“我得到過全市高中生遊泳比賽的第七名。”男生緊緊地拉住了男人的手,看著男人的眼神像趴到你腳邊的小狗讓人心軟,“讓我下去,讓我下去,是我……讓她來的,是我讓她來獅子橋的。要是她死了我怎麼辦?”最後兩句聲音低得如同呢喃,一滴眼淚從男生布滿血絲的眼角泌出。
消防隊長深深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甩手而去,到那邊吩咐隊員:“給那個小子穿上救生衣拴上救生繩,讓他下水。”
“可是——”
“有什麼責任我承擔。”麵容粗獷的男人大吼了一聲,但另一方麵他又用力地揉著他亂蓬蓬的頭發,喃喃自語,“我是瘋了嗎?”
“所有人都準備好了嗎?”五個身穿橘紅色救生衣的隊員齊刷刷地站成一排,雖然不算矮但是明顯身形青澀的男生站在了最後一個位置。“發現不對勁立刻拉繩子,知道?”
“是。”整齊的回答聲。
消防車上兩束大探照光照著水麵,左右地移動著,一束燈光正好打在了最後一個下水的男生臉上——消防隊長陡然生出後悔來,一時心軟就讓那個少年下水了,可是,看剛剛那個小子下水的表情,不像是要下去尋人,而便是奔赴一場死亡約會一樣的絕望——然已經來不及了,那男生已經泅下水去——有整團的泥土被水流推進撲在身體上,男生努力地睜開眼睛,漂浮著各種雜物的水質肮髒。幾個浮沉,眼睛就一陣澀痛。
隱約聽到有隊員從前方冒出頭來,大聲喊道:“獅子橋附近什麼也沒有。”
什麼也沒有嗎?男生又一塊狠狠地泅入水中,水麵上雨勢滂沱,水下卻一片寧靜,隻有水流形成一個個小小的旋渦。像有一根線尾打著結的針,被誰從心髒穿過,“呼”的一下將線拉到了底,那些痛不是立刻就出現的,而是在之後的時間裏,一個個扒開了血肉冒了出來。
小雨,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我絕不會讓你有事的,男生徒勞地睜開眼睛往前遊,耳邊聽到了野獸受傷的嘶吼——那是從自己的喉嚨發出的聲音。
那是什麼?水下堆積著高高低低的泥土小山,一截樹枝被土團埋了一半,另一半如劍般冒出,一個白色塑料袋口恰好穿過樹枝。塑料袋裏一隻卡通手表幽幽地閃著藍光。
那麼眼熟,男生心髒上打著死結的線嚓嚓地抽動著,巨大的恐懼似一隻無情的手將他整個人完全扼住。
“都幾歲了,還戴這麼幼稚的手表?”暖暖的風中,男生這樣取笑著。
女生俏皮地笑了一笑,雙手叉著腰:“你是嫉妒吧,這是我自己挑的生日禮物,我怕水不會遊泳,這樣的圖案也稍稍安慰下我。而且,你看……”女生獻寶似的按了按旁邊的側鍵,“按一下就會閃光,再按一下光就滅了。夜晚走樓梯可以當燈照啊!”
男生把頭擰向了一邊,那閃閃的藍光如灼熱岩漿炙傷了他的眼睛。
慢慢地遊近。那是一隻海豚卡通手表。男生抓住了那隻手表。
“我怕水不會遊泳。”